殺豬伯力大無比,威武十足,幾百斤重的大肥豬被他擒住,捆綁在木頭架上,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熱水燙毛開膛破肚,個把鍾頭就將豬肉、下水分得紅白分明。若從外表看,殺豬伯凶得像城隍廟的鎮門神,其實他心眼可好呢,小城的阿叔阿婆們找他買豬肉,不僅一刀準,還從不短斤少兩,小城人都說,買肉找殺豬伯,野狗也不敢搏。
每當初秋季節,正是家鄉龍眼成熟的季節。殺豬伯家門口那兩株龍眼樹,果大粒甜,我和孩子們瞧著,早已口水涎流。我們都盼著刮風下雨,那成熟的龍眼啪啪啪掉下,冒雨在樹下撿龍眼,剝開黃褐色的薄皮,那晶瑩透亮的果肉含在嘴裏,甜入心脾。若沒刮風下雨,我們都盼著太陽公公早點兒落山,望著月亮婆婆不要接班露臉,摸夜爬上樹偷摘龍眼,圍坐在小操場上大飽口福。有一次,一位同伴不小心撲通一聲,從長滿青苔的樹杆滑下,那響聲驚動正在屋裏打牌的殺豬伯,他手提明晃晃的殺豬刀,瞪著炯炯虎目,破門而出,衝著龍眼樹狂呼:“呸,哪個不要命的家夥,膽敢偷老子家的龍眼!”
霎時,我和孩子們早溜得無影無蹤。
殺豬伯的屠刀嚇不住我們這些野孩子,大夥心裏都明白,他刀子嘴豆腐心,且不過裝裝嚇人樣子而已。而最令人擔驚受怕的是龍眼樹下的那個“吊死鬼”呢!
殺豬伯人緣挺好,卻養個不爭氣的大兒子,賭博輸個精光,連老婆也跟著別人跑了。殺豬伯把大兒子罵個狗血淋頭。那夜,不爭氣的大兒子提條麻繩,將自己懸掛在龍眼樹下。打這以後,每當龍眼成熟季節,我們再也不敢摸到那樹下偷摘龍眼,擔心那雙眼流血、麵目猙獰的吊死鬼,手捧麻繩,找我們算賬呢!
改革開放後,殺豬伯的生意愈做愈紅火。他每天起早貪黑,屠豬賣肉,仍供不應求。小城的阿叔阿婆們吃膩了豬肉,嘰嘰喳喳,向他提意見和建議:
“如今日子好過了,不能光賣豬肉呀!”
“殺豬伯,要搞活經濟擴大經營,豬腦瓜已行不通啦!”
……
殺豬伯聽了,嘿嘿點頭微笑,連虎目也撲閃著柔和的光澤。他的豬肉攤上,開始出售羊肉、牛肉,若當天的豬牛羊肉賣不掉,留自家吃不完,丟掉給狗吃又太可惜,他聘請小城頗有名氣的廚師,精致加工成香噴噴的鹵豬肉鹵牛肉,擺在肉攤旁出售,顧客盈門,讚不絕口:
“殺豬伯,你經營有方,豬腦變精啦!”
“嘿,咱日子像鹵肉一樣香美哪!”
殺豬伯賣肉賺了好多好多的錢,那日子就像家鄉的特產米發糕,寬鬆而甜美可口呢!他打算將居住的土瓦房擴建為磚混結構的四層小洋樓,外貼美觀大方的瓷磚,顯得格外端莊秀麗。建房那陣子,有人提議將他家門前的兩株龍眼樹砍下,讓小洋樓的庭院變得更為闊綽氣派呢!
殺豬伯提著大鋼鋸打算鋸倒龍眼樹,忽然,他觸景生情,不禁緊抱樹杆,號啕大哭:“大兒呀,當年你賭輸得傾家蕩產,咱不該像豬狗那般辱罵你,逼你走上絕路呀!”他咣當一聲,丟下鋼鋸,高聲吼道:“誰也妄想動龍眼樹,咱還惦著大兒子的魂靈哪!”
殺豬伯的小洋樓落成那天,他特意從樓頂、龍眼樹杆吊下一串串十幾米長的大鞭炮。鞭炮繁響,火光閃閃,煙霧繚繞,一是慶賀小洋樓落成,二是為龍眼樹驅逐陰風邪氣。小庭院內又恢複勃勃生機,充滿一派陽春的氣息。
殺豬伯年近七旬,他的賣肉攤擴大為售肉店,還兼營小酒家,轉讓小兒子經營,在小城獨樹一幟,生意更為壯觀紅火。他住在小洋樓,攜帶孫子,頤養天年,優哉遊哉地閑度歲月。
小城居委會劃分片區,籌建老人活動室。殺豬伯自告奮勇,在他家庭院建立老人活動中心點,內設電視間、棋牌室、圖書閱覽室等。老人活動中心點開業那天,殺豬伯佇立在兩株蔥鬱的龍眼樹下,瞪著虎目,開誠布公地說:“咱活動中心點盡管娛樂,但莫搞賭錢之類歪門邪道!”阿叔阿婆們三五成群,圍在一起,有的觀看電視,有的讀書看報,有的彈琴下棋,伴著兒孫們的叫鬧聲,庭院裏充滿歡聲笑語。殺豬伯臉蕩一片金黃龍眼花,不時地為大夥端來一杯杯熱茶,有些老人故意大大咧咧地嚷道:“嗬,殺豬伯,這茶水比殺豬湯還燙手呀,哈哈哈!”
那天,我提著一捆書籍,邁進殺豬伯的老人活動中心點,朗聲道:“大伯,給你們送像豬肉一樣美味的精神糧食囉!”
殺豬伯揚起劍眉,眯縫虎目,連聲誇讚:“喂,你真懂事,替咱老人活動中心點想得蠻周到呀!”
我聽著,心裏暗地發笑:“大伯呀,你知道嗎?當年我就是偷摘你家龍眼的野孩子呀!”
責任編輯 石華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