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嫁漢嫁漢(2 / 3)

臨上火車了,秀秀還在心裏嘀咕,我先去看看,不好,還回來。

這想法,在秀秀腦袋瓜子裏,轉悠好多天了。吳青峰走了以後,秀秀就一直這麼犯嘀咕。嘀咕來嘀咕去,倒把吳青峰的模樣嘀咕得真真的了,好像整個一個大活人站在麵前。

插秧的時候,想著,要是不好,我還回來插我的秧。溫熱的泥水就沒過了膝蓋窩,就癢癢的。想著是不是蛭子喝血,就拔腿出來。哪裏有蛭子,就看到自己白蓮藕一樣的小腿。再進去,又是一陣癢。秧插進泥裏,捏著秧苗的手也癢,就想起了頭發。吳青峰的頭發,毛茸茸的,摸一摸,差不多就是這感覺吧。這麼弓著腰,一腿一腿地趟泥,一手一手地插秧,就全身都癢起來了。

放工回家。路上,鄰居二小子和媳婦兒,兩口子倒是大方,並肩走著不說,還走到頭裏。秀秀想,就不怕人家背後指著說笑。背後看,倆人個頭兒差不多,寬窄也差不多。這一差不多不要緊,可就顯出二小子的弱了,他媳婦倒顯得膀了。

心裏就把那二小子換成吳青峰,把二小子媳婦兒換成自個兒了。那該是個什麼樣子呢?個兒頭上,記得沒錯的話,吳青峰得高自己半頭吧。吳青峰比那二小子倒不瘦,可二小子媳婦兒的腰,比自己起碼多出一 呢。這樣並肩走著,倒也不寒磣。

走著,也不耽誤二小子兩口子好。在大路上,倆人當然不敢拉手,就連扭臉互相擠一下眼睛,都很少。看一眼,就馬上扭回去,裝得若無其事,其實兩張紅臉早露了底。光是從背後看,也看不出什麼。走起路,倆人一碰一碰的肩膀,又露了底。秀秀想衝上去說,你們瞞別人是瞞不住的,隻能白費力氣。

秀秀真就加快了腳步,卻沒說什麼,超過倆人,朝前麵遠遠地走了。

這不是第一次見麵時的老槐樹嗎?秀秀聞不見槐花香,卻聞到汗味兒。樹下沒什麼人。這汗味兒,也有點怪,像拖拉機突突出的黑煙子味兒。那就不會是自己的了。對了,第一次見麵,吳青峰的身上就是這樣的味道。他說,他們那裏的人都有這樣的味道。

那樹上知了的叫聲,也不知怎麼了,這麼吵鬧。還有叫不上名字的亂七八糟的鳥兒,也唧唧喳喳地叫。心裏想靜一靜,都靜不下來。

人不好,就回來。一路上這麼嘀咕著,就到了地方。

這地方,還不敢馬上叫家,秀秀要先等上一陣子。

秀秀是第一個下的車。先把大紅牡丹花的被褥甩下去,又在肩上扛了臉盆包袱,一跳就跳下了車。

吳青峰就在車下,認出是秀秀。伸手接被褥,沒接上。又去接秀秀,自然也沒給他機會。

秀秀再回頭一看,後麵全亂了。車下都是來接人的,都往前衝,有的爬上了車。車上女人的臉,全是道道兒,讓淚水衝的。車上車下互相喊著名字。大部分隻見過幾麵。有揣著相片的,和真人也有著些距離。女人們又一路風沙地讓敞篷汽車拉來,眉眼大都看不清了。這麼互相喊著,兩邊兒都喊對了,男人才把手放到女人腰上,抱下來。

和秀秀作對作了一路的那個大個子,外號大洋馬的,是被男人扛下來的。就不下地了,抱著男人的脖子喊媽。男人沒辦法,把行李掮在左肩,右肩扛著大洋馬,回去了。

秀秀撇了撇嘴,心說,見到男人,就不耍車上的潑蠻了?

吳青峰拾起地上的被褥,又去拿秀秀肩上的臉盆包袱,被躲開了。

秀秀說,走吧。

吳青峰隻有一間房,還是受到照顧剛騰出來的。

這房,正常的是要住八個單身。秀秀去參觀過一次,房裏都是一上一下的高低床,挨著牆,麵對麵擺上,竟還剩下一塊空地兒。放個臉盆架,還顯富餘。再擺上一張小桌,就差不多剛好。小桌上,可以放飯盆、放象棋撲克、放馬蹄表或者別的小東西。

吳青峰的房裏也有一張桌子。上麵也放著飯盆。白搪瓷的,底兒深,沿兒寬,口兒大。兩個摞在一起,應該是一個盛飯,一個盛菜。見秀秀盯著飯盆,吳青峰忙從桌鬥裏拿出一個紙包的什麼。

秀秀從破口的馬糞紙裏看出來了,也是盆,也是白搪瓷的,和吳青峰的一樣。拆掉爛紙,拿開,也是兩個。

秀秀說自己帶了。打開行李,卻發現粗瓷碗沒法用了。表麵上看,那還是一隻好碗,就是碗底落了根又黑又粗的長頭發。一拿,卻隻拿得起半邊兒。哪裏是頭發,就是一道裂紋。

秀秀說早上還用它喝水。吳青峰說,正好,用搪瓷的吧,這個結實,摔了,也隻落塊疤。

吳青峰出去打水了,秀秀就看了看吳青峰的飯盆。盆靠牆放著。朝外的,倒沒見什麼疤。轉過來,才看見一小塊。他倒是會藏。

秀秀參觀了單身們的宿舍,就覺得這小疤算不了什麼了。那些單身們的飯盆,才叫一個好看。疤多的,像癩痢頭。八個人,就八隻盆,一人一隻。說從總務那裏領來,本都是兩隻的,都被風刮去一隻,撿回來的,就是這樣的疤拉。又說還是一隻好,又盛飯又裝菜,拌在一起,油水剩不下,吃著香。

看來,這吳青峰對自己的盆保護得挺好。心細,自然是不用說了。

秀秀的心又寬了些。

吳青峰的桌上有書,這和單身們又不同。秀秀上過識字班,家裏用的家夥什,都被當作生字,認過了。就認出書皮上有“鍋”,有“爐”,還有一個工人的“工”字。就知道了,吳青峰幹的是鍋爐工,還常學習。

這又對了秀秀的脾氣。

秀秀偷偷拿出了相片。事兒定下來以後,倆人就一起去鎮上照了相。是半身的合影。洗出來,一人拿一張,算是個證明。另外,也幫著長個記性。日後見了,要是認不出,可以拿出來對一對。

剛來的時候,秀秀沒想著要對一對。幾天下來,又想了,還是對一對的好,聽說有頂替的。來前,家裏人不知從哪裏聽來的,說相親的是一個人,等投奔過去,就換了另一個男人。說是原來的那個,幹活的時候死了,男人多,就再選了一個,接班兒。

秀秀偷偷看了相片,那並肩站在身旁的,就是眼前這個人。

又歎口氣,收好相片。還對什麼呢?那模樣,不是早就在心裏裝得實實在在的了,每天翻過來倒過去,不知多少遍呢。再說了,不是他,又怎樣?

房裏,擺著兩張床。

一進門,秀秀就先瞄了床。是兩張單人床,各挨一麵牆,麵對麵擺著。看上去,像是隻住著兩個人的單身宿舍。

這人,也真是老實。

如果兩張床是靠在一起擺著,秀秀也說不好自己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