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冬天,洛陽下了一場很大的雪,一夜之間白了整個天地。但秦樓楚觀內依然燈火通明,人影幢幢,熱鬧非凡。
最繁盛的“雲煙館”內不時充斥著輕狂的笑聲,即使樓上最雅致的廂房裏仍然聽得到外麵的喧鬧。身著紅色羅裙的女子輕輕地站起身,想要關緊那扇門。
“不,不用這麼麻煩。聽聽這些聲音才讓人覺得還活在人世中。”桌邊眉目清亮的黑衣男子自斟自飲,頭也未抬。
“好吧。”她掩了門,走回桌邊,對這個弟弟般親近的男子溫柔地笑笑。“怎麼?又有煩心事了?”
幾乎沒有人相信,他們之間的關係會單純到隻是喝酒聊天而已。這個十四歲豔絕天下的女子,二十六歲就成了這間妓館的主人。從來隻是冷然待人的她,卻對這個來曆不明的年輕人格外多情。
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曆,隻有他腰間的劍似乎能告訴人們什麼。他行蹤不定,有時一連幾月待在這兒,有時半年也不見人影。偶爾來了,隻是徑直走到樓上常年為他留的房間,然後她便隻見他。
而今天,他似乎有些落寞,對麵的柳影辰亦沒有說話,接過酒盞,替他續上一杯。他沒有什麼表示,仰頭,一飲而盡。
“當心,別喝醉了!”她寵溺地望著他。
“沒事。”他又滿上,頭微微側了側。
她這才發現他的左頰上有一道淺淺的傷痕,傷口很新,心裏有些不忍,嗔怪道:“這幾天又出去惹事了?居然還受了傷!青州太守府內被劫,太守本人被脫光上衣綁在刑部大門外示眾……我就知道,是你幹的好事!”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剛健俊逸的臉愈發明顯,順手從懷裏掏出一疊銀票,丟到桌上:“你上次不是說,想再開間分館的嗎?喏,夠了吧?……老實說,那個貪官,錢倒不少!”
她並未看錢,卻盯著他的臉,柔聲問:“還會痛嗎?會不會留下傷疤?”
他似乎看出她的憂心,眨眨眼,嘴角一絲淺笑:“你難道不覺得這樣更像個江洋大盜嗎?……銀票,還是收起來吧!”
柳影辰無奈,站起身,拿起桌上的銀票,走到書架邊取出夾層中的錦盒,打開,將手中的東西放進去,目光觸及財物旁的一封信,不動聲色地咬咬唇。許久,終於取出來。
收拾停當,她回身坐到桌邊,將手中的信封輕輕推到他麵前。
他一愣,立刻醒悟過來:“是我家人?”
柳影辰點點頭:“幾天前,一個家仆找到我。他說,他是時府人。”
他一怔,利落地拆開信,隻瞥了一眼,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是她從未見過的震驚,小心地問:“怎麼了?”
他似乎沒有聽見,猛地站起身,推開窗戶,翻身而下,隻飄來沒有生氣的一句:“我走了。”
柳影辰連忙奔到窗邊,不多時,便見到他策馬絕塵而去的身影。她倚著窗,手裏是他握過的玉色酒盞,醇的酒香幽幽飄散。
他知道麼,她想多開些分館,不過是想讓他到哪裏都有一個安身之地,都有自己的痕跡。盡管,他根本不需要。他不會相信,自己是真心愛著他吧!在他心裏,也許隻是因為寂寞,他才會和自己這樣的風塵女子對飲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