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老爺來了啊,夫人——”
許氏敲擊木魚的手頓了一頓,眼皮迅速的顫了顫,又像是沒聽到一般,繼續手裏的動作。
胡惟亦嘴唇動了動,卻一語不發,老杜左右看看這房間奇怪的氣氛,抬腳輕踢了踢跪在地上的嬤嬤,低聲開口。
“還不快給大人行禮。”
似是才反應過來一般,嬤嬤跪伏在地上哭著喊道。
“老奴給丞相大人請安——”
話到最後已滿是哭腔,句不成調。
胡惟亦的胡子動了動,抬腳走了半步,又生生的停了下來,他使勁的閉了閉眼,終是滯澀的開了口。
“這麼多年,你一直都是如此?”
像是根本沒有感應到胡惟亦的存在一般,許氏對胡惟亦的話無半點反應,倒是旁邊的嬤嬤,焦急的看了眼許氏,終是顧不得規矩,趴著喊道。
“大人——您饒了夫人吧,這麼多年了,夫人一直待在這裏,連房門都沒有出過,每日的抄經念佛,常年茹素,好好的人啊,硬是變成了如今的這幅樣子,老奴求求您,求求您了,你饒了我家夫人吧,就連小姐出嫁,我家夫人都未相送,這難道還不夠嗎,這麼多年了,大人——。”
聽到嬤嬤嘴裏提到胡靈玉,許氏回頭,緩緩的看了一眼胡惟亦,麵色淡然,眼神平靜,胡惟亦突然想到了四個字,古井無波。
“嬤嬤,不必了,當年是我犯下大錯,如今能過這樣平靜的日子,已是我心所求。”
許氏走過來攙起年老體邁的嬤嬤,對著胡惟亦輕輕彎了彎腰,以示行禮,胡惟亦突然覺得累了。
“老杜,走吧。”
疲憊的轉身,胡惟亦沒有再看身後兩個相互依偎的老人,抬腳向外走去。
老了,都老了,連當初年少貌美的許氏,都不再是記憶中的模樣,他們,還要去爭,去鬥,去抗爭,去努力什麼呢。
“老爺——”
看到已經走到門口的胡惟亦,許氏突然出聲叫住了胡惟亦,像是很久沒有發出這麼大的聲音一樣,帶著莫名的嘶啞。
“老爺可否將房嬤嬤帶走安頓,她老了,妾身希望她能安度餘生。”
“夫人,老奴不要,您隻有老奴了——”
房嬤嬤握著許氏的手,跪伏在地,語氣淒厲。
“罷了,房嬤嬤,你若答應老夫一事,老夫便將許氏,帶出這佛堂——”
像是暗無天日的地方突然注進了一束強光,顧不得許氏的阻攔,房嬤嬤爬到胡惟亦的腳下,哭著不斷地扣頭。
“老奴願意,老奴願意。一切都聽從大人吩咐。”
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泣不成聲,一旁的許氏已是不忍再看,轉過頭輕輕拭淚。
“行了,老夫送你入宮,照顧一人,你若願意全心全意的跟著他,老夫會好好照顧許氏。”
終究還是無法原諒當年許氏殘害他親兒的苦痛,隻是,念及宮內的秦元敏,胡惟亦突然有了思量。
“不知大人希望嬤嬤去照顧誰!”
許氏已是半蹲在房嬤嬤旁邊,拿起帕子一點點為她擦拭,聽到胡惟亦如此說,忍不住昂起頭看向胡惟亦,語氣裏有著質問。
胡惟亦卻突然笑了。
“夫人果然還是那副脾氣,老夫以為,夫人早就念經成佛了呢。”
許氏輕拍衣裙,緩緩站了起來,輕叱一聲。
“大人不必如此諷刺於我,這麼多年,妾身隻求內心安寧,大人突然到訪,便欲帶走嬤嬤,妾身自是要替嬤嬤問個清楚,您也不必拿妾身來威脅嬤嬤,若真是狼口虎穴,妾身寧願一頭撞死在這裏。”
胡惟亦拍了拍手,哈哈大笑。
“夫人如今知道人命可貴了,當年怎麼如此視人命如草芥!”
雖是笑著,卻紅了眼眶,那可是他最愛的親子,是他發妻留給他唯一的念想,如此失去,焉能不痛!
像是被人突然勒住了咽喉,許氏啞然無聲,許久,才頹然的跪倒在地。
“老爺,妾身錯了,妾身求您,給房嬤嬤一個好的去處。”
胡惟亦冷哼出聲,甩袖憤然離去。
“你放心,老夫不會苛待她的。”
房嬤嬤看了一眼滿臉淒然的許氏,爬著過來輕輕將她攬入懷中。
“夫人莫怕,老奴一直都會陪著夫人的。”
許氏看著胡惟亦離去的方向,平靜了數十年的心,轟然倒塌,胡惟亦的到來像是硬生生的撬開了塵封的往事,當初的那些計量,心思,手段,如今看來,統統可笑,她後悔了,她想念她的兒女,她的一切。
遠在深宮的秦元敏卻不知道,平靜了許久的皇宮,在投入了她這顆石子之後,即將掀起喧鬧的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