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匆匆趕來,看見維內托連高跟鞋都換好了,正在披軍大衣,連忙問:“您這是要去哪兒?”
維內托風輕雲淡地回答:“我去散散心,呼吸些新空氣。老是躺著,整個人都廢了。”不由分說地推開醫生走出去,黃褐色軍大衣在鮮紅的高跟鞋邊晃蕩,話沒落地,人已走遠,有種說一不二的氣魄。
肖璿正在醫院的草坪上看月亮,忽然聽到青草倒伏的“莎莎”腳步聲,回頭一瞧,看見維內托伸手攥著軍大衣的領子,嘴唇蒼白地走過來,與她並肩看月亮。
“你不能受寒,怎麼出來了?”肖璿收拾心情,認真催維內托回建築裏去。
“莊言讓我去當誘餌,我以為冒風險的是我。他說那些誰死誰活的話時,我還以為那是他例行的玩笑,沒想到他是認真的。”維內托昂頭望月,雪唇翕動,“我什麼都不知道,沉浸在幸福裏,以為從此就能不管不顧地和他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了——其實我什麼都不知道。真是可笑啊。”
肖璿五味雜陳。原本對維內托的嫉妒和不服輸堆積至今,像糯米發酵成了美酒,成了醉人的羨慕。但是轉頭一看維內托望月時茫然入神的落寞表情,肖璿又心頭一軟,生出憐憫,有些同情維內托了。她想起維內托沉浸在莊言的謊言裏的時候,自己卻對莊言的死期一清二楚,忍不住彷徨想:“你不甘心被蒙在鼓裏,我卻羨慕你那舒坦的無知。”沉默一會,幹巴巴地安慰維內托說:“並不可笑。莊言心疼你才會用心隱瞞啊。那些無所謂的人,他都不瞞著。”
維內托扭頭過來,紅色的眸子在清冷的月輝下動人心魄,視線能穿透表麵,直取靈魂:“比如你,你早就知道他會死。你是他的左右手,他太依賴你,所以不可能瞞住你。”
肖璿咬牙說:“你別拿這眼神看我,邢殤也知道整個計劃。你怎麼不找他去?”
“因為他不配。”維內托的目光捉住肖璿不服輸的眼睛不放,像老鷹叼住掙紮的兔子,展開了體力和智慧的較量:“他不愛莊言。他會疑惑,會顧忌,唯獨不會為了莊言的一線生機而奮不顧身。”
“嗬。”肖璿輕蔑嗤笑,體麵地移開視線,抱著胸扭臉看月色下的霧白的草地:“我就會?”
維內托凝望肖璿唇邊勾起的譏笑,看見這冷笑久住不去。她想起莊言告訴她的話:
人類的微表情隻會持續零點零一秒,稍縱即逝。你打破玻璃杯,嚇一跳以後迅速恢複鎮定的人屬於本能反映。而保持驚訝表情、超過一秒的人,全都是在表演驚訝。
於是維內托望著肖璿的側臉,直奔主題:“莊言沒有死。”
“什麼?!”肖璿扭回臉來,睜大眼睛蹙眉打量維內托,紅唇都張開成O型。
“莊言被囚徒吃掉以後,響起了黃河進行曲。然後囚徒咆哮了一聲,強光就席卷了一切——如果莊言死掉了,那麼他就是此時死亡的。但是在十幾秒以後,當碎片紛飛、貯藏室變成煉獄火海的時候,莊言重新出現了一次,他救了我,叮囑我等他回來,然後一點一點地碎成煙霧,消失在空氣裏。”維內托斬釘截鐵地敘述,“李參謀根本不相信我。如果他覺得我腦子有了問題,可能會動搖我作為護航官的地位——如果我要把莊言找回來,我就需要更堅定的盟友,我需要願意相信這些夢話囈語的盟友;不甘心莊言就此遠去的盟友;毫不猶豫地為他而戰的盟友。”
肖璿張著嘴,呆了一會兒,忽然說:“你漏了一句:專業學識無人能比、思路敏捷堪稱天才的盟友。你需要的是幫助,而不是拖後腿的廢柴。”
維內托閉上眼睛,容忍了肖璿的囂張:“正是如此。”
“我還要糾正一點。”肖璿的聲音驕傲而強大,“我不愛他。我不是少不經事的小女孩,我不愛不愛我的人。”
維內托直接換了話題,睜開眼睛問:“莊言在消失之前,體溫高得嚇人,大約三百攝氏度左右;身體呈淡金色反光,細節無限清晰,但是明顯是半流動狀態。然後,隨著他的體溫急劇墜跌,他的軀體也消失不見。這些情形太詭異了,你不覺得奇怪嗎?”
肖璿飛快心算,盯著維內托問:“課長消失的時候,是不是呈粒子失散狀崩解,像方糖溶進清水裏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