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頑不化的一顆臭石頭被尉詡幾句話罵得下跪,認罪,自殘,懺悔,簡直效果拔群,尉詡因此成了戴罪立功的佼佼者,後麵的日子過得不算艱苦。但是他心裏從此埋下一顆釘子。
但是他已經記住,自己背叛了一個男人,那是個無條件愛著自己,無條件愛著國家的人。
隨著步步長大,尉詡漸漸明白了父親的死因和前後的因果,於是日漸自責。他顯然接受不了指控父親這個事實,最終發展出了另一個強硬冷酷的人格來保護自己,他說服自己,隻牢牢記住了一件事情:
被弱者背叛不可怕。可怕的是被強者背叛。如果不想重蹈父親的舊路,他必須衝破製轄,直到無人能製他。
否則,再如何循規蹈矩,都將是慢性死亡,像64歲住院卻盼著65歲退休的礦工一樣,像交了一輩子養老保險卻發現那幾千塊錢已經通脹得一文不值的絕望老人一樣,像一生忠義卻橫死懷遠門的父親一樣。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忠誠是忠誠者的墓誌銘。好人已經不是褒義詞了。
都是世界的錯。
尉詡想明白這一切時,他終於原諒了自己,原諒了6歲時指著茫然震驚的父親破口大罵的自己,原諒了為了一己私欲不擇手段的自己。他獨處時,總會默默懷念父親的期待憧憬的目光。
父親的犧牲是無價的,他的橫死,給了尉詡一個不算太糟的起跑線,讓他既沒有被當時的大哥哥大姐姐們踩進泥淖,又享受了父親平反之後的福利和餘蔭,如今,他終有有機會與整個世界一爭長短,他和西方最可怕的魔頭討價還價,在東方最嚴謹的製度下虎口拔牙。
他毫不猶豫地走上了人生的鋼絲,踏進曆史的灰色區,開始了火中取粟的逆旅,因為在他看來,不掙脫體製的牢籠,獨掌自己的命運,那和鹹魚有什麼區別?
倘若父親早些意識到這點,和我一樣……
尉詡孤獨靜坐時,每次想到這裏,手裏都會慢慢數著圓滑的佛珠,沉吟不語。
而如今,他已逼近成功的終點線,仿佛一顆噴薄的火箭,用盡畢生燃料,把自己推上了仰望已久的軌道,不成功,便隕落。
肆無忌憚的自由權力,和永生不死的終極籌碼,二者馬上就唾手可得,你李明居然宣布,這片土壤不適合我尉詡生存?
鏡頭轉回寂靜的主控室,尉詡的溫潤臉龐古井無波地盯著李明,冷眼看他揚眉吐氣,像在俯瞰一隻坐進觀天的蛤蟆。
李明認為贏定了,所以使用最文明的措辭,肆無忌憚地羞辱尉詡。他說完這句話,自己都激動地喘起來,盯著尉詡,瞧他反應。
尉詡嘴唇動了下,目光垂下,像心力交瘁的丞相,疲憊吐字:“你,你說的對。這片土壤不適合我生存。”
李明鎖眉盯著尉詡,瞧見他滄桑疲憊,心中終於如釋重負,有K.O對手的鬆懈欣慰。李明盯著低頭的尉詡,點點頭,適可而止地住嘴,轉身離去。
尉詡閉目低頭,豐腴的五指一粒一粒掐著左腕上的佛珠,靜心細數,喃喃自語:“這片土壤不適合我生存,因為鷹隼隻屬於自由的長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