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她便繞過他,隻管自己上樓。
陳洛鈞不出聲地跟在她後麵,雪容開了門,一轉身把他堵在門口:“這位大哥,你跟我回家做什麼?”
他抬手輕輕一推,就把她推進了家,接著便順勢關上了門,什麼也沒說,低頭換了鞋,就徑直往廚房走。
他完全無視她的問題,雪容反而覺得沒勁了,撅著嘴跟進了廚房。
進去了她才發現,垃圾桶裏扔著兩袋豆漿和一盒她最愛吃的燒賣。
“哎呀,你早上來過了?”她驚詫地問,“什麼時候來的?”
“昨晚聊劇本,通宵了。早上就先過來了。”
陳洛鈞輕描淡寫地一邊說,一邊把手裏拎的菜一樣樣拿出來。
“什麼劇本啊?”她來勁了。
“沒什麼,小製作的電影。”他不太想說的樣子。
“哦。”雪容強忍住內心的好奇,又乖乖解釋道:“那個什麼,昨天林曉琪——就是原來跟我住一起的那個女孩,她心情不好,我跟她吃飯去了,晚上嘛她喝多了,我就隻能在她家陪她了。”
他沒吭氣,隻是繼續整理著各種食材。
“然後我把手機充電器忘在她家了,所以孟良程給我送來的……”她越說越小聲,搞得好像自己心虛似的。
林曉琪和孟良程的事情,她隻是很含糊地跟他提過,也不知道他當時是不是真的搞清楚了。
“哦。”他終於答應了一聲,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讓一下,別擋著冰箱門。”
雪容不讓。“你生氣啦?”她踮腳把臉湊到他麵前。
“我生什麼氣?”他很奇怪地問。
“呃……”她語塞。
陳洛鈞把她從冰箱前麵拉開,翻了點冷凍好的蝦仁出來,自顧自地放在水龍頭下衝著解凍。
雪容又湊過去,看了看他的臉色,發現他神色自若,完全沒有任何不開心的樣子。
她隻好停止糾纏他,訕訕地退到角落裏,抱住正在喝水的小雪,靠在牆邊看他做飯。
“昨晚那幫人都喝多了,我怕他們亂說話,才假裝不認識你的。”他忽然說。
“哦。”雪容點點頭。
“幫我看看冰箱裏還有沒有生薑。”
她拉開冰箱拿出一塊遞給他。
“雞蛋。”他又說。
“哎呀你倒是一次性說完嘛。”她小聲抱怨道。
“還有沙茶醬。”
她順從地把他要的東西都拿出來,放在操作台上,又乖乖地退到他身後。
他低頭切著菜,安靜了好一會兒,又忽然說:“以後不要跟那個什麼林曉琪打交道了。”
他說這話的口氣,就像平時說“今天降溫要多穿一點”那麼篤定和不容辯駁。
雪容愣了愣說:“為什麼不行?我們以前是好朋友,就算……”
話沒說完,他便打斷她道:“哪有好朋友會趁你不在的時候搶你男朋友的?”
她呆了呆,“也不能說是她搶,我們本來……”
“還有那個孟良程。”他又一次打斷她繼續說。“你看誰都是好人,也從來不知道拒絕別人,哪天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誰會要賣我啊……”
“你自己當然看不出來。”他聲音抬高了一點。
雪容低下頭去。
陳洛鈞沒再說下去,隻是心無旁騖地接著做飯去了。
雪容悶悶不樂地退到角落裏,像個被罰站的小學生一樣,黯然地看著他忙碌的身影。
陳洛鈞轉身時看見她一臉委屈的神情,不由地心軟了,走過來低頭拍拍她的臉頰,“怎麼了?我說錯了?”
她揮開他的手,“沒錯。我在你眼裏本來就是個笨蛋。把什麼事情都搞砸了,最後隻好等著你來救我。”
說著,她就繞過他從廚房裏走了出去,進了自己的臥室。
他的手還懸在半空中,愣了一會兒,卻忽然笑起來。
她一被教訓就張牙舞爪反抗的樣子,還真的一點都沒有變。
“容容?”他走到臥室門口,敲了敲門叫她。
房間裏沒有聲音,於是他推門進去,發現她正氣鼓鼓地坐在書桌前,劈裏啪啦地敲著鍵盤,聽見他進來,頭都沒抬。
他在她的床上坐下才又叫了一聲“容容”。
她沒繃住回頭看了他一眼。
“過來。”他探身把她從椅子上抓起來,拉到自己膝蓋上坐著。
雪容象征性地掙紮了一下,就順勢摟住了他的脖子,“阿洛。”
“嗯。”
“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是林曉琪現在是記者,我跟她說不定經常會碰到,不可能不打交道的。至於孟良程嘛……”她小心地看了看他的臉色,“我才不會見他呢。”
他不置可否地冷哼了一聲。
“喂,剛才明明說沒生氣的……”她聲音又低下去。
“有人欺負你,我才會生氣。”他說得極其自然。
“哪有人欺負我……”她一半甜蜜一半心虛地倒在他肩頭,想了想,又坐起來看著他,猶豫了一下問:“阿洛,我去英國的時候……你是不是氣瘋了?”
她第一次問他關於當年的問題,緊張得要命,卻很努力地跟他對視著。
他認真想了想,搖頭一笑說:“沒有。”
“為什麼?”
“當時……也不能全怪你。”他一邊說,一邊順了順她額前的短發,“況且你欺負我不是很正常嗎?我哪裏氣得過來?”
她低頭使勁捶了捶他,“討厭,誰欺負你了。快給我做飯去,餓死了。”
他用胳膊箍住她,低頭把臉埋在她肩上,低聲說:“好好好,一會兒就去。”
說著,他用臉頰蹭了蹭她的脖子,動作難得地滿是依賴和軟弱。
她頓時軟下來,有些不太習慣地摸了摸他的後腦勺表示安慰。
“大不了我以後乖一點嘍。”她小聲在他耳邊說,“算補償你的。”
“我不用你乖,隻要你在就可以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語氣裏卻充盈著無可奈何,又無處安放的深情。
她的心緊了緊,使勁點著頭“嗯”了一聲。那種被人全身心愛著的感覺,如此柔軟地填滿了她的心房,卻令她淡淡地覺得恐慌,就像害怕好花終究會凋零,白雪終究會消融一樣,有種患得患失的甜蜜。
去香港的培訓申請兩個星期以後出了結果,雪容沒有被選上。
明明本來也沒多想去的,可是知道自己被刷下來了以後,她居然奇怪地失落了一下,這種莫名其妙的心態,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回去跟陳洛鈞說起來的時候,才恢複了笑嗬嗬的狀態。
他看她一副笑得沒心沒肺的樣子,隻好也笑笑說:“下一次說不定就輪到你了。”
“明年再說嘍。”她嘿嘿一笑,“你暫時擺脫不掉我的。認命吧,陳先森。”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說:“不過我可能最近要有一段時間不在。”
“啊?”她的笑容先是僵了兩秒,隨即又舒展開來,“是好事吧?去拍戲?”
他不願意多說:“到時候再說吧,還沒定下來呢。”
“哦。”她點點頭,“那到時候就剩我跟小雪相依為命了……”
連著好多天,他都沒有提過要去拍戲的事情,雪容也不敢問,生怕這事其實已經黃了,自己瞎打聽刺激到他。
而她的培訓,卻忽然出現了轉機。
大老板Peter有天剛一上班時就把她叫到辦公室去,和顏悅色地說:“培訓部那邊有新的消息,本來我們中國這邊今年沒有人夠資格去,不過馬來西亞文化中心那個人忽然去不了了,所以就換成了你。”
雪容呆了呆。
Peter隻當她是驚喜得傻了,笑著說:“培訓要六月份才開始,你這段時間交接交接工作,順便跟男朋友交代一下嘍。”
雪容臉紅起來。
“哦對了,我聽你上司Maggie張說,你會彈一種中國古代的樂器,叫……”Peter皺皺眉。
“琵琶。”雪容自覺地補上。
“對對。我已經跟那邊培訓部的人說過了,他們強烈要求你在開學典禮上表演。”Peter站起來拍拍她的肩,“好好表現。”
雪容頭大如鬥地從Peter的辦公室裏走了出去。
不要說她已經好幾年沒有摸過琵琶了,她現在身邊連琴都沒有,讓她拿什麼表演。
她愁眉苦臉地在辦公桌前坐了片刻,又忽然接到陳洛鈞的電話,說他那部電影開拍了,下午就要飛去進組。
“太好啦。”雪容高興起來,“這下可以告訴我是什麼片子了吧?我到時候好去貢獻票房啊。”
“到時候再說吧,會不會上映還不知道呢。”他依舊極其淡定,好像這片子跟他其實沒什麼關係似的。
“哦……”她也沒有追問下去,“那你要去多久啊?那個……我還是得去香港。忽然又多出來一個名額。”
“是嗎?”他好像比她還要高興,“你什麼時候去?”
“六月初。”
“那還有兩個月呢。我應該回來了。”
“那就好……”
掛了電話,她悶悶不樂地想,兩個月,再加六個月,想到要跟他分開那麼久,頓時就想衝進Peter的辦公室,跟他說那個培訓她不去了。
但是陳洛鈞一定會生氣吧。
是他教會她,人生裏除了兩個人卿卿我我之外,還有現實,還有理想,還有很多不得不為之奮鬥的東西。
她一下又回到了一個人上班,一個人下班,一個人吃飯,一個人洗碗的生活裏,起初著實花了點時間適應。
為了保住Peter的麵子,雪容隻好又去新買了一把不是很貴的琵琶,每天下班回來就練上一兩個小時,慢慢地找回感覺。
每每手指觸到琴弦時,她就會恍惚起來。仿佛那些在陳老師家學琴上課,坐在陳洛鈞身邊吃飯的日子就發生在昨天。隻是她清楚無比地知道,那些日子,已經離她無比遙遠了。
她原本每周都要給爸爸寫信,現在則變成了兩三周一封,因為每次提起筆,她都會想起上次陳洛鈞爸爸那個“你好好想清楚”的眼神。世界上應該沒有像她這麼不孝的女兒了吧,明明有機會幫自己的老爸,卻視而不見。那種心被撕成兩半的感覺其實無時不在,像個幽靈一般糾纏著她。
陳洛鈞在的時候,她從來不敢,也不願表現出一丁點的失落和傷感,每天都嘻嘻哈哈的。隻有他不在時,她才會有一個人躲在角落裏偷偷掉眼淚的機會。
她那些對著外人強顏歡笑訓練出來的一點點本事,竟然在他身上派上了最大的用場。
去培訓的日子一天天的近了,雪容也越來越忙。
要離開半年,她得去把寬帶電話什麼的暫時先停了,又得把帶去的行李收拾好,再把剩下的家具用品妥善保管起來,每天都能想到一件新的事情要做,忙得團團轉。
對於她的忙碌,齊諾居然是意見最大的一個。
“我的書你還翻不翻了啊,都快一年了。”他已經很久沒有拖著她晚上聊天,隻是在她上班時用msn敲她。
“我翻,我翻。我有空就翻呢。”雪容誠懇地道歉,“確實是慢了點,對不住。”
“去什麼香港。一個人跑到那麼陌生的地方。”
“我也不想的啦。那既然是個好機會,不能錯過啊。”
“你男朋友沒意見?”
“沒有呢。還是他非讓我報名的。”
“那他不陪你去?”
“陪什麼陪啊。他也有自己的工作好不好。”
齊諾還是嗤之以鼻。“讓自己的女朋友去外地,真是難以理解。”
“你那小腦瓜是難以理解。我不跟你說了,還得寫第二季度的工作小結呢。”
等她交接好了工作,把小雪送去了江海潮家,連帶去那邊給老師和同事的見麵禮都買好了,陳洛鈞還是沒有要回來的意思。
臨行前,領導放了她兩天假。
她小心翼翼地發短信問過陳洛鈞,他隻回說他的戲份還沒有殺青,暫時回不來。
她失落極了。
已經快兩個月沒有見麵了,他雖然還是每天會跟她說晚安,可是那短短的幾條信息,根本不足以緩解她對他的想念。而等在他們麵前的,還有整整六個月的分別。
出發前的那個周五,她沒忍住,在傍晚的時候去了海棠花園。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陳洛鈞不在家的時候去那兒幹嘛,偷一樣他的東西帶在身邊?還是隻是聞一聞他的氣息?她隻知道她想他,那無可排解的思念讓她不知如何是好,能這麼漫無目的地去他那兒看看也好。
她拿鑰匙開了門,發現他走的時候關上了所有的窗,拉起了窗簾,家裏一片昏暗。
玄關那兒的燈也壞了,她隻得摸黑往客廳裏走。
剛走沒兩步,她踢到了一個飲料瓶,再走一步,又踢到了一個軟軟的,像是旅行包一樣的東西。
這亂糟糟的感覺,一點都不像陳洛鈞的風格。
她正在狐疑的時候,臥室的門忽然從裏麵拉開了。
“誰?”一個沙啞而虛弱的聲音問道。
雪容嚇得往後一退,靠在牆上的時候剛好撞到了客廳燈的開關。
陳洛鈞一手扶著牆,一手抬到眼前,試圖擋住突如其來的光亮。
雪容看見他的那一瞬間,差點沒忍住尖叫起來。
他瘦得她都快認不出來了。
那雙原本清亮的眼睛完全凹陷下去,沒有一絲神采,雙頰已經脫了形,唇上全無血色,而他抬起的手臂細得幾乎不堪一握,皮膚上的青筋一根根爆了出來,極其明顯而恐怖。
他皺起眉,盯著雪容看了很久,眼神一直是飄忽的,好像穿過了她,直接看向不知名的遠方。
“阿洛?”雪容叫了一聲,顫巍巍地往他的方向走。
他無神的目光一直跟著她,卻直到她走到他的麵前時,仿佛才終於認出她來,眼裏有了一抹意識。
雪容伸出手去,還沒來得及碰到他,他卻忽然兩腳一軟,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阿洛!”她飛快地撲過去,及時地抱住了他往前栽倒的身體。
他倒在她的懷裏,久久都沒有找到支撐自己的力量。
她跪在冰涼的地板上,摟住他的腰,把他架在自己的肩膀上。
天已經開始熱了,隔著兩個人薄薄的衣服,她竟然感覺到了他突兀嶙峋的兩排肋骨。
她不知道他怎麼會忽然虛弱成這樣,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暈了過去,隻是驚恐而無助地一遍遍地叫著“阿洛”。
他卻一直沒有答應她,她叫得已經心慌意亂了,他才終於動了動手臂,扶住了她的肩膀,抬起頭看著她。
她還沒來得及問他什麼,就紅了眼眶。
他有些吃力地抬起手,像是努力想要確認她是誰一般,冰冷的手指在她臉上一寸寸地流連。
“阿洛,是我啊。我是容容啊。”雪容嚇得連哭都忘了,隻是小心翼翼地用手捧住他的臉,盯著他茫然的眼神。
“容、容……”他氣若遊絲地叫了一聲。
“嗯。”她如釋重負地抱緊了他,“你回來了怎麼也不跟我說?到底去幹嘛了?怎麼會搞成這樣?”
他依舊神情恍惚:“導演……要我減肥……”
“那導演有病啊!你本來就那麼瘦了,還減個屁肥啊!”雪容氣急敗壞地叫,“你是去演難民去了嗎?”
他沒有答,隻是扶住身邊的牆壁,試圖站起來。
雪容抹抹眼淚,小心翼翼地托住他的胳膊,幾乎是半扶半抱地把他從地上拖起來,撐到了床邊。
他上了床,緊緊地蜷成一團,明明已經夏天了,卻好像怕冷似的,整個人微微地顫抖著。
雪容匆匆忙忙地從櫥裏又搬出一條毯子給他蓋上,跪在床邊握住他的手,心疼地眼淚在眼眶裏不斷打轉。
他已經闔上了眼睛,不知睡著沒有,睫毛微微地顫動著。
她摸摸他的額頭,發覺有一點點燙,隻好哽咽著叫醒他問:“阿洛,你好像在發燒,我們去醫院好不好?”
他無力地搖搖頭,指尖動了動,有些含混不清地說:“沒事,我隻是……有點餓。”說完這句話,就又沒了聲音。
雪容把他的胳膊放進被子下麵,衝去廚房翻出了一點米,匆匆煮上一鍋白粥,又奔回臥室裏。
陳洛鈞睡著了。
房間裏的台燈不是很亮,照得他的臉色愈發灰暗,隻有指甲尖上那一點透明被染成了淡淡的金色。
雪容小心地坐在他的床頭,撥開他額上的亂發,俯身仔細看著他。
他全身的骨架都明顯地突了起來,包裹在上麵的,好像隻有薄薄的一層皮膚而已。
她看了他很久,一直看到他漸漸從昏睡中醒了過來,猶豫著睜開了眼睛。
他還是剛才那靈魂出竅的樣子,盯著她看了半天,忽然給了她一個微弱的淡淡笑容:“容容。”
“嗯。你醒啦。在煮粥,馬上就可以吃了。是不是餓死了?”她也跟著笑了笑,探手摸了下他的額頭,熱度似乎降下來了一點點。
他恍若未聞,隻是唇角的笑容又擴大了幾分:“你回來了。”
雪容覺得有些奇怪,但還是順著他說了下去:“我哪裏也沒去啊。是你剛回來吧,行李都還在廳裏沒有收呢。”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臉頰,柔聲問:“你是不是不去英國了?”
雪容驚呆了。她不敢動,也不敢問他到底怎麼了,隻得繼續順著他:“我哪兒也不去啊。”
他極輕地搖了搖頭,“交換生這麼好的事情,當然要去了。”說完又是淡淡一笑,“你先去,我巡演完了就去找你。”
她的眼淚終於滾落下來,沿著他的指尖一直滑到掌心。
“不要哭。”他動了動手指,準確地抹掉她臉頰上的淚,“兩年很快。等我去了,我們還可以一起玩好多地方。”
“嗯。好呀。我先去看看粥好了沒有,你等等哦。”
雪容站起來衝進廚房,伏在水槽上無聲地大哭。
原來她在他心上捅得那麼深,那個她以為早就愈合了的傷口,其實每一天都在他心底裏流著血。
他從來都沒有怪過她,不代表他不難受,不代表他不介意。
她蹲在地上,心底絞痛地幾乎站不起來。
雪容哭了好一會兒,才硬是忍住了,她擦幹臉上的淚痕,盛了一碗粥,吹得半涼了才端回去。
陳洛鈞還是靠在床頭,閉著眼睛不知在想什麼。
“來,先吃點粥吧。”她笑著坐下,舀了半勺粥送到他嘴邊。
他睜開眼睛,沒有張嘴,隻是伸手接過了碗和勺子。
雪容的手一直虛虛地托著他的胳膊,生怕他一不小心打翻了手裏的碗。
他吃得明顯比平時快,雪容一邊看著,一邊忍不住一直說:“慢點兒,當心燙。”
一碗粥很快見了底,她接過空碗安撫他說:“先少吃點,待會餓了還有。”
他點點頭,臉上終於因為吃了東西而浮出一抹血色。
“你再躺一會兒。”她把他的被子拉拉好。
他順從地又躺回去,疲憊而倔強地睜著眼睛看著她,像是生怕她會走一樣,眼神一秒鍾都沒有離開過她。
雪容剛想站起來把碗送回廚房,他就一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角。
“我不走我不走。”她立馬把碗放回去,坐在床邊,兩隻手一起,緊緊地把他的手合在手掌中間。
她不知道他的意識回來沒有,一句話也不敢多說,隻是呆呆地凝視著他。
他也就這麼看著她,無力虛弱的眼神,卻好像一直看到她心底裏去。
“阿洛,你睡一會兒吧。我真的不走。”她摸了摸他的額頭,“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裏陪你好不好?”
他不知道聽清楚沒有,猶豫著閉起了眼睛,沒過幾秒卻又睜開,看見她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坐在那兒,才又放心地闔上了眼睛,捏緊了她的手。
雪容不敢走也不敢動,隻得一直守在他的床邊。
他的床頭櫃上有一本薄薄的包著封皮的書,裏麵的書頁則已經有些舊了,書角被揉得軟軟的,仿佛看過無數遍了似的。
她拿過來,翻到扉頁看了眼。
《金剛經》。
她從來沒看過這種佛經,隻看了兩行,就覺得言辭深奧,自己完全沒有看懂的慧根,訕訕地放下了。
不知道他看了多少遍才把這本書看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她轉了個身半跪在床邊,吻了吻他瘦得讓人不忍心看的臉頰。
半夜他醒過來一次,體溫降下來一些,又吃了碗粥,一個字也沒有說便再度睡了下去。
從頭到尾她都不知道他的思維是不是還停在幾年前她要去英國的時候,也不敢問,隻是小心地照顧他,緊緊地握住他的手,趴在床邊打盹。
她睡的一點也不深,每隔一會兒就會醒過來,一直折騰到天快亮,才終於迷迷糊糊地睡熟了。
醒過來時,陳洛鈞正默默地看著她。他不知道醒了多久,看著她的眼神清澈而平靜,好像什麼都沒有想,隻是單純地在看著一幅畫,或是一片風景。
“你醒了?”雪容揉揉眼睛坐起來,捏了捏自己僵硬的肩膀和胳膊。
“今天星期幾?”他問。
“星期六。”
“你不是說這個周末要去香港?”
謝天謝地,他終於清醒了。雪容鬆了口氣說:“嗯,明天走,今天可以再陪你一天。”
他想了想,動作緩慢地往床的另一側挪了挪說:“上來。”
雪容乖乖地脫了鞋,上床躺在他的身邊,兩個人麵對麵的側躺著,一句話都沒有說,隻是對望著。
還是雪容沒忍住先抱怨道:“你這家夥,回來都不告訴我。”
他笑了笑,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我明天走了,你一個人怎麼辦?”她又問。
“不怎麼辦。”他毫不在意地聳聳肩。
她氣得牙癢癢,想咬人又下不了口,隻好轉而握住他的手。
他伸出手臂把她摟進懷裏,輕聲地說:“再睡一會兒吧。”
“明天就要走了,今天都用來睡覺多浪費。”雪容嘟囔了一句,卻實在抵擋不住他懷裏的溫暖和一陣陣襲來的倦意,沒多久就睡著了。
這一次她是被門外傳來的吵架聲吵醒的。
她先是朦朦朧朧地聽見了陳洛鈞的聲音,低沉模糊,說了什麼她一個字也沒聽清。
接著就是個女人的聲音,雖然也同樣壓低了,卻因為尖細而顯得格外清楚:“你別告訴我你看劇本的時候安迪沒告訴過你,這角色是我替你硬找來的啊?”
“要是我知道了,你覺得我還會接嗎?”這回雪容趴到門上,聽清了陳洛鈞說的話。
“也是。”蘇雅笑了笑,“你多麼高風亮節,怎麼會擔我的人情呢。”
“好好好。”陳洛鈞無奈地歎了歎氣,“這次就算你幫了我,我多謝你,還不行嗎?”
他的聲音虛弱無力,雪容不太放心,偷偷地把門拉了一條小縫,想張望一下,沒想到木門發出“咯吱”一聲,驚動了站在家門口的兩個人。
蘇雅麵對著雪容,看見她時,先是錯愕了一下,接著便毫不掩飾地瞪了她一眼。
陳洛鈞回過頭來,示意她回房間去。
雪容沒回去,反而往外走了一步。
“你還跟這丫頭在一起呢?”蘇雅對陳洛鈞笑了笑,“真是不怕這個掃帚星拖累你啊?還沒吸取教訓……”
“你閉嘴!”他忽然火了,厲聲喝住了她。
蘇雅跟雪容同時愣住了。幾秒鍾以後,雪容默默地走到了他身後,蘇雅則抬眉又是一笑:“陳洛鈞,算你狠。”
說著,她轉身就要走。
“你站住。”陳洛鈞叫住她,恢複了平靜,“我們倆從現在開始就算扯平了,拜托你不要再來找我。”
蘇雅回過頭來,什麼也沒說,隻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雪容一眼。
她走了以後,雪容才怯怯地伸出手臂,環住陳洛鈞的腰。
他似乎已經筋疲力盡,默默地靠在了她身上,本來已經降下去的體溫,好像又升上去了一點。
雪容扶他到沙發上坐好,倒了杯水看著他吃了藥,才在他身邊坐下了。
“阿洛。”她拽過他瘦骨嶙峋的手,低頭捏著他的手指說:“為什麼說我是掃帚星啊?”
“這種話你也信?”他好像又要生氣。
“好啦好啦,我不信就是了。”雪容趕緊安撫道,“可是……其實是我去找的安迪,讓他去找蘇雅……所以你要怪就怪我好了,不要怪安迪哦……”
她沒有說下去,隻是自責地把頭埋了下去。早知道他一定會生氣,反正她在他麵前臉皮也厚了,索性自己承認錯誤算了。
他卻出人意料地什麼都沒說,隻是把手從雪容的兩手之間抽出來,摟住了她的肩頭。
雪容軟軟地靠在他肩上,心虛地抱住他。
“剛才蘇雅一說我就猜到是你。”過了良久他才終於開口說,“安迪不會做這種事情。”
雪容吐了吐舌頭,見他沒有真的怪她,便放心了不少,“也不一定是壞事嘛。說不定這部片子一上映你就紅了呢。”
他無所謂地勾起一個淡淡的笑容,隨即又忽然嚴肅起來:“以後這種事情你不許再管。”
“哦。”雪容很老實地答應了,脫了鞋把腿蜷到沙發上,整個人鑽進他懷裏,“我就再問最後一個問題,你剛才為什麼跟蘇雅說你們倆扯平了啊?你為什麼這麼不待見她啊?我覺得她對你挺好的嘛。”
他撩了撩她的頭發,輕聲說:“她差點害我丟了最重要的東西。”
雪容咬著嘴唇想了想,又問:“你不跳舞了是因為她?”
“你明天去香港的行李收拾好沒有?”這回他完全沒有要答的意思。
“嗯。”她悶悶不樂地點點頭,“早就收拾好了。”
“還要不要買點什麼東西帶過去?”
“要的要的。”她緊緊地抱住他,不讓他動彈,“我要把阿洛帶過去。”
他終於露出了一個久違的微笑,低下頭也抱住了她。
“你跟我去嘛,我打聽過了,都是一人一個房間的,我把你藏在房間裏,每天一下課就回去,給你帶好吃的,好不好?”她發嗲道。
他不說話,隻是親了親她的額頭。
“等你有事了再回來嘛,我報銷機票。”她繼續說,“你白天還可以幫我打掃衛生收拾房間什麼的。”
他還是沒有說話。
她也知道自己在白日做夢,說著說著,就停了下來,閉起眼睛聽他的心跳。
明知道不可能,可她還是希望能永遠記住這一刻的纏綿,留著一個人的時候拿出來,一遍遍地溫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