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我隻是想為你堅持下去
這一年寫年終小結的時候,雪容很想在自我評價那一欄裏寫上,這是她這麼久以來,過得最圓滿的一年。工作,翻譯,還有她和阿洛,一切都好像終於進入了正軌,有條不紊地運轉著。
除了一直見不到麵的爸爸,她覺得自己已經不能對命運要求更多了。
而跟她的順風順水相比,陳洛鈞的下坡路還是沒有走完,甚至漫長得看不到盡頭。
雖然他表現得一切正常,照舊有空就每天給來給她做飯,從來不提工作上的事情,也不曾流露過一絲消沉頹廢的征兆,仿佛他的耐心與堅定永遠不會消磨,可雪容還是心急如焚,一邊替他擔心,一邊又明知自己幫不上忙,隻好竭力掩飾回避。
年終獎發下來時,雪容糾結了很久,最後終於抱著豁出去的心情,厚著臉皮趁吃飯的時候拿出來說:“阿洛,我發的獎金,你能不能幫我存起來?否則我估計很快就會花得光光的了。反正你每天都來給我做飯,我連菜都不用買,也用不到那麼多錢。”
陳洛鈞看了看她手上的信封,猶豫片刻,默默地接了過來,放在一邊,若無其事地給她夾了塊牛肉。
她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雖然不確定他會不會真的肯用她的錢,但至少他沒有當麵拒絕,這些錢無論如何都到了他的手上,她就已經很滿意了。
“我這邊的房租馬上就到期了,要不我就不租了,搬到你那裏去吧。”她趁勝追擊道,“省得浪費一份房租嘛。交給你買好吃的做給我吃,不是更好嗎?”
他又猶豫了片刻,這次卻堅定地搖了搖頭,“我那裏房子太小。”
“不小啊,一個臥室一個客廳,兩個人住不是剛剛好麼。”她有點臉紅地低下頭扒了一口飯。
他沒有說話,隻是露出了一副明顯不太想繼續這個話題的表情。
她也沒有臉皮厚到硬要搬到他那裏去的地步,隻得悻悻地作罷了。
小雪不知從哪個角落裏鑽出來,動作敏捷地爬到陳洛鈞的膝蓋上,懶懶地趴了下來。
“你把它帶回家吧。”雪容滿是醋意地說,“它根本就不喜歡我,從來都不跟我這麼親熱。”
陳洛鈞低頭看了它一眼,“好啊。反正我待在家的時間比你多。”
雪容心裏一緊,而他說得無比輕描淡寫,一邊說,一邊還笑著伸手摸了摸小雪的腦袋,撓著它的脖子問:“對不對啊小雪?”
他笑起來的樣子,帶著罕見的孩子氣。
雪容伸手過去,想把小雪抱過來,它掉頭拿屁股衝她,腦袋直往陳洛鈞懷裏鑽,搞得雪容隻好悻悻地收回手。
臨走時,陳洛鈞還是沒把小雪帶走。
“還是讓你跟它多培養培養感情吧。”他蹲下來,撓撓小雪的脖子,“你乖一點,不要欺負人。”
她看著他們兩個親熱,嫉妒地要命。這下倒好,她變成第三者了。
“路上當心點。”她懨懨地送他到門口。
“嗯。”他彎腰親了親她的臉頰,轉身離去。
她走到窗口,看著他從樓梯口出去,騎上車走了。
天這麼冷,應該提醒他別騎車了,改坐地鐵的。雪容一邊想,一邊發了條短信給他。
他回到家以後才回她的信息,說了聲“好的”。
第二天她還是不放心,又發了一遍。“今天真的好冷哦,記得坐地鐵。”
“知道啦。”
肯定是嫌她羅嗦來著。她一邊嘀咕,一邊看了看窗外陰冷的天空。
外麵的風越來越大,到快下班時已經呼呼作響,吹得雪容身邊的玻璃窗都在微微顫動,天也變成了暗暗的鉛灰色,似乎在醞釀一場大雪。
她係緊了圍巾往辦公樓外走,卻在下台階的時候被人叫住了。
“容容!”叫她的是陳洛鈞的姑姑陳惠英,她身後還站著一對中年男女,一看就知道是陳洛鈞的爸爸媽媽。
雪容強壓著心底的一陣狂跳,走過去笑著喊:“陳老師。”又看了看她身後,叫了“叔叔阿姨”。
陳洛鈞的媽媽走到她麵前,親熱地拉住她的手:“容容。”
雪容抖了一下,又乖巧地衝她笑了笑。
“走走,我們找個地方坐下再說,外麵這麼冷。”陳惠英挽住她另一隻手,兩個人把她圍住,幾乎是綁到了旁邊一家五星級飯店的咖啡廳裏。
自始至終陳洛鈞的爸爸都沒有說過一句話,隻是沉默地看了兩眼雪容,目光裏不帶一絲情緒。
坐下點完飲料以後,陳惠英側過身對著雪容,笑眯眯地問:“最近怎麼樣啊?”
“挺好的。”雪容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手指。
“那就好。”陳惠英拍拍她的肩,跟對麵的兩個人說:“我們容容可是個乖孩子。從小就聽話,又用功。”
“看得出來。長得也漂亮,跟洋娃娃似的。”陳洛鈞的媽媽笑著打量了雪容一番。
雪容愈發地不好意思,頭埋得更低了。
“最近洛鈞怎麼樣?”陳洛鈞的爸爸忽然問,語氣嚴肅地像是在聽下屬的彙報。
雪容抬頭心虛地看他一眼,“挺……挺好的。”
“哼。”他冷笑一聲,“無業遊民一個,也算挺好?”
大家都不說話了,沉默了片刻,還是陳洛鈞的媽媽再度微笑著對雪容說:“去年他爸爸過壽,聽說還是你勸他回去的,我們還沒謝你呢。”
“不是我勸他的。”雪容急忙解釋,“是他自己決定回去的。我什麼都沒說。”
“哎呀容容,你就不要謙虛了嘛。”陳惠英給她一個“心知肚明”的眼神,“我們都清楚,洛鈞誰的都不聽,就聽你一個人的。要不也不會來找你了嘛。”
“我……”雪容早知道他們來找她肯定是為了阿洛,慌得隻想逃。
服務生把他們剛才點的飲料都端了過來,雪容趕忙接過自己那杯熱得燙手的咖啡,緊緊地捂住手心。
“容容。”陳洛鈞的媽媽放下手裏的茶杯,開始進入正題,“你也知道,我們來找你,是想讓你勸勸洛鈞——他不能再這麼混下去了。”
雪容不知該說什麼,隻恨不得把臉埋進自己的咖啡裏。
“以前他老說自己有夢想,要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我都沒攔著,還勸他爸爸不要總是強迫他回去。”陳洛鈞的媽媽聲音不大,也很溫柔,“可是他現在也老大不小了,在這個圈子也待了好幾年了吧?結果呢?不要說大紅大紫了,恐怕成家立業、自己糊口都成問題吧?”
雪容下意識地搖搖頭,卻找不出反駁她的話。
陳惠英接過話頭,拿過雪容手裏的咖啡杯放在桌上,拉住她的手說:“容容,你也知道,我是一向都支持洛鈞的,但是他現在應該也很不開心吧?哎,這孩子也是太倔,就算自己搞得騎虎難下了,也不會低頭的。隻有你能勸勸他了。”
雪容又搖了搖頭。
見她好像一副冥頑不靈的樣子,陳惠英又放柔了一些聲音,“容容,我們都是為了洛鈞好——也是為了你好。你看,你們要是能回B城,生活就穩定下來了,房子啊車子啊都不用擔心。你這麼優秀,又留過學,回去什麼樣的工作找不到?洛鈞也能跟著他爸爸,踏踏實實地做點事情,畢竟我們陳家的事業,除了他,也沒人能接手啊。”
一番狂轟亂炸下來,雪容的腦子都開始嗡嗡作響了。
她們說的每一句話她都懂,甚至不用她們說,她也早就想到了。可是她怎麼可能去勸陳洛鈞放棄自己的理想呢?哪怕世界上隻剩下最後一個人還理解他,支持他,那個人也應該是江雪容啊。
“他不會聽我的。”雪容沉默半晌,隻得細聲解釋道,“他想做什麼,自己都有主意的。”
陳惠英再度笑起來,“你可別太小瞧自己了。你說的話,他一定會考慮的。為了你,他可就沒那麼倔了。”
雪容咬咬嘴唇,聲音還是很小,卻堅定了一些,“不管洛鈞要做什麼,是演戲也好,還是回B城也好,都是他自己的決定。我不會攔著他做什麼,也不會去勸他做什麼的。”
大概是沒想到雪容這麼不給麵子,陳惠英的笑容僵了僵。
她很快恢複過來,剛想繼續勸雪容,陳洛鈞的爸爸忽然開口問:“你爸爸怎麼樣了?”
雪容沒想到他一下子換了話題,抬起頭來愕然地看著他。
陳茂祥端起茶杯,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才繼續說道:“判了20年是嗎?其實他想早點出來也不是什麼難事,表現好可以減刑,找找人,通通關係,還可以保外就醫嘛。”
說著,他放下了茶杯,看著雪容的神色難得地浮現出一絲慈祥和親切:“別的不敢說,在B城找找關係,我還是挺有把握的,你說是不是?”
雪容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是要拿她爸爸做籌碼?這算是威脅還是利誘?
見她一臉震驚的表情,陳洛鈞的媽媽趕緊出來打圓場說:“容容,我們也可以算是一家人了,你幫我們勸勸洛鈞,我們也幫你爸爸想想辦法,好不好?我跟他爸爸就洛鈞這麼一個兒子,他爸爸年紀大了,好多事情也需要他,你……”
她還沒說完,陳茂祥就站了起來,“我們走吧。不早了,讓孩子早點回家吧。”
他聲音不大,卻充滿了威嚴,陳洛鈞的媽媽和姑姑隻好跟著他站起來。
他一邊穿外套,一邊著意看了雪容一眼。
那眼神裏,充滿了“你好好想清楚”的意味。
陳洛鈞的媽媽拖在最後,悄悄塞了一個袋子給雪容:“把這些東西給洛鈞,別說是我給他買的,他肯定不肯要。就說是你買的。”
“哦。”雪容木然地接過來。
“哎,這父子倆,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心都這麼硬。”陳洛鈞的媽媽歎口氣,轉身走了。
雪容看著他們三個人上了等在門口的車。
“快下雪了,趕緊回家吧。”陳惠英揮手跟雪容告別,關切地喊了一聲。
雪容點點頭,卻在酒店門口呆站了許久。
她在寒風中看著那輛黑色的車子漸漸遠去,覺得心似乎被掏空了一塊,而那塊空白被沉重的鉛石壓滿,重得她無法呼吸。
陳洛鈞發短信來問她有沒有下班的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過了平時到家的時間。
她不知道該怎麼麵對他,隻好回了一句“今晚要加班,你別等我吃飯了。先回家吧。”
她拎著那隻陳洛鈞媽媽給她的紙袋,又回了辦公室。
袋子裏裝滿了維生素,蛋白粉和各式各樣的補品,還有一個厚實的護腰。
她隻把那個護腰裝進了自己的包裏,把剩下那些一看就不可能是她買的東西鎖進了自己的矮櫃。
辦公室已經沒有別人了,隻有頂上明亮的白色燈光陪著她。
她翻開自己的記事本,在最後一頁的左右兩邊緩緩地寫下了“阿洛”和“爸爸”四個字。
她用不著很聰明,也能聽出陳洛鈞爸爸剛才那番話的意思。
勸阿洛回B城,他就會幫她把爸爸從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撈出來。
聽起來是個不錯的主意,好像誰都會有個光明的結局。
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
她從辦公室的資料櫃裏翻出了當時《漂泊的聖彼得》第一次公演時的宣傳資料CD,插進電腦光驅裏。
資料裏包括當時寫的宣傳文案,媒體通知,還有幾張公開版的劇照。
那時她還剛進公司,隻能做做翻譯這種簡單的活,這些東西都沒有經過她的手,這還是她第一次這麼仔細地研究這張光盤。
劇照的第一張,就是開場時被霧氣籠罩的舞台,陳洛鈞被懸在舞台的正上方,垂著頭,身體繃得筆直。第二張裏的他站在舞台的中央,大概在念一段慷慨激昂的台詞,眉宇間充滿了呼之欲出的憤怒。第三張則是唯一的一段感情戲,他正單膝跪著,溫柔地俯身看著一個躺在地上的姑娘。還有第四張,第五張……
她把這些照片翻來覆去地看了很多遍,最後隻得趴在桌上,心如刀割地意識到,這個舞台上的阿洛,是她平時看到的那個阿洛身體裏最重要、最有光彩的一個部分。要是這個阿洛不存在了,那她的阿洛就永遠不會是一個完完整整的靈魂了。
而他的靈魂,他的生命,她又有什麼資格出於自己的私心指手畫腳呢?
她在筆記本上“爸爸”那兩個字下麵,一遍一遍地寫著對不起。
“怎麼還不走啊?”忽然有人在她背後問。
雪容嚇了一跳,慌忙合上本子,回頭一看,是他們的大老板,英國人Peter。
“你也還在啊。”雪容站起來,“剛才都沒看到你。”
“剛才在跟英國打電話。現在走了。”Peter笑著跟她說,“這麼晚了,可不要再加班了。不然我要懷疑你的效率了哦。”
“這就走。”雪容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Peter很紳士地等她一起,陪她坐電梯下樓。
“要送你嗎?我的司機就在樓下。”Peter又問道。
雪容趕緊推辭說:“不用了,我坐地鐵很快。”
“外麵很冷哦,你確定?”
“嗯。門口就是地鐵站嘛。”
Peter沒有再勉強她,隻是叮囑了一句“Take Care”。
雪容上了地鐵,把包包抱在胸前的時候,被那個裝著護腰的盒子硌了一下,一邊揉了揉被尖角刺痛的胸口,一邊決定先去海棠花園。
剛到樓下,她便抬頭往12樓看去。那個窗口暗著,好像沒有人在家。她不死心地坐電梯上去,開了門四下找了一番,發覺家裏真的沒有人。
肯定陳洛鈞還在她家等她呢吧,她以前偶爾加班時,他總是會等到她回家才能放心離開。
她大概是腦子亂得昏了頭,竟然連這個都忘記了。
雪容歎歎氣,關上燈,剛要鎖門走的時候,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陳洛鈞家裏的溫度比外麵高不了多少,似乎沒有開暖氣。
她重新又推門進去,找到客廳的暖氣片,摸了摸,發現那上麵雖然幹淨,卻完全不是正常的溫度。
氣溫早已經到了零下,連雪都下過了好幾場,她完全不能想象在這樣一個冰天雪地的季節裏,沒有暖氣要怎麼過日子。
臥室裏的暖氣片也是一樣,床腳倒是有個電取暖器,看起來小小的,完全起不了什麼作用的樣子。
雪容跌坐在他的床上,半天都站不起來,直凍得手腳麻木,臉頰都快失去了知覺。
從他家出來以後,她還特地去了樓下的管理室,小心翼翼地問道:“師傅,咱們小區的暖氣,要是不用的話可以停嗎?”
管理員看看她:“可以啊。你家房子要是沒人住,提前報停就行。不然這一年的暖氣費也得不少錢呢。”
雪容點點頭,哦了一聲。
離開海棠花園,她不知為什麼,又去了公司,也沒開電腦,就在自己的座位上一直坐到很晚。
她晚回家一點,陳洛鈞就能在有暖氣的地方多待一會兒吧。
她的思維已經完全停轉了,滿腦子隻剩下這個念頭。
可是她也不能在辦公室裏坐一輩子,再耗下去,他該擔心了。
雪容再一次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已經十點多了。
她整晚都沒吃過東西,卻一點也沒有覺得餓,隻是從電梯裏出去,一進大堂,就被外麵飄進來的冷風吹得一個寒顫。
寫字樓裏聖誕和新年的裝飾品還沒有撤掉,就已經掛上許多充滿了春節氣氛的大紅燈籠。
陳洛鈞就站在一盞紅燈籠的下麵,遠遠地衝她一笑。
她停下本來匆匆的腳步,覺得自己的身體仿佛一瞬間飄忽不見了,隻剩一顆心,在撲通撲通,迷茫而慌亂地跳著。
雪容奔過去,抱住他的腰,努力擠出一個甜甜的微笑問:“你怎麼來了呀?”
“外麵下雪了,怕你沒帶傘。”他捏捏她的肩膀,“穿這麼少,冷不冷?”
她搖搖頭,盯著他看了好半天,才緊緊地挽住他的胳膊,把整個人都倚在他身上。
他一眼就看出來她的情緒不太對頭,卻隻是問了一句“累了?”
“嗯。”她使勁點頭。
回去的地鐵上,她一句話都沒有說,隻是跟他麵對麵地站著,閉起了眼睛趴在他的肩上。
她死死地抱住他,好像一鬆手就會灰飛煙滅似的,連一根手指都不敢動。
陳洛鈞送她回到家,剛開了門,一轉身就被她按在牆上。
她扔下手裏的包,踮起腳尖,狠狠地仰臉去咬他的嘴唇。
“容容……”他一邊想躲,一邊卻情不自禁地已經伸手摟住了她的腰,把她整個人都微微抱了起來。
她似乎受到了莫大的鼓勵似的,一邊推著他往房間裏走,一邊閉著眼睛就開始解他大衣的紐扣。
他心頭一顫,腳也跟著軟了軟,還沒有意識到是怎麼回事,已經被她推進了房間,倒在床上。
房間裏很暖,他也全身都熱血沸騰,一個翻身把她壓在了身下。
她的手準確而輕柔地伸到他的衣服下麵,小小的暖暖的手掌貼上了他的腰。
他隻覺得所有的理智都已經被這雙手上的溫度燒成了灰,本能般地低頭去吻她白皙嫩滑的脖子。
“阿洛……”她不知是迷亂還是痛苦地叫了他一聲。
“唔。”他應了一聲,卻還是沒有停,手也漸漸往下滑去。剛要撩開她的衣擺時,她終於忍不住躲了一下,一邊躲,一邊又輕輕地叫了一聲:“阿洛。”
他似乎清醒過來一點,動作猶豫了一下。
她反而更緊地抱住了他,咬著他的耳朵問:“會不會很疼?”
他卻不知為什麼,完全停了下來,趴在她的身上,用頭抵著她的肩膀,掙紮著想要平複呼吸。
“阿洛?”她有些忐忑地摸摸他的背,“你怎麼了?”
他不說話,隻是撐起身體,倒在她旁邊。
她想要摟住他的脖子,他卻像觸電似的立刻抓住了她的手。
她愈發錯愕了。又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隻好又擔心又膽怯地蜷成了一團。
“容容,對不起。”過了很久,他終於完全平複下來,摸了摸她的腦袋說。
她睜開了眼睛,不解而又心疼地看著他。
陳洛鈞站起來,理了理剛才揉得亂成一團的衣服。
雪容也跟著坐起來,迷惑地抬起頭。
兩個人都忽然尷尬地不知如何是好,同時移開了目光。
雪容的肚子咕嚕了一聲,打破了原本的寂靜。
“餓不餓?煮點麵給你吃?”他問著,卻沒等她回答,就匆匆去了廚房。
雪容也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磨磨蹭蹭地跟了過去,從他身後抱住他。
兩個人臉上的紅潮都還沒有褪去,觸到一起的那一瞬間,仿佛體溫又上升了幾分,他連開煤氣的手都抖了抖。
“阿洛。”她喃喃地叫了一聲。
“嗯?”
“下雪了。”
“嗯。”
“好冷。”
“……嗯。”
“你腰有沒有疼?”她說著,手又要滑下去。
他趕緊抓住她的手腕,“沒有。”
“哦。”她收回手,“可是我還給你買了一個好厚的護腰呢。你要不要穿?”
他考慮一下,點點頭,“好。待會拿給我。”
她眼睛有點紅,於是不敢說話了,隻是閉起眼睛,把臉蹭在他的肩胛上。
麵煮好了,雪容隻吃了一口便再也吃不下去了。
“我還是不吃了。”她放下碗吸吸鼻子,“這麼晚了還吃這麼多,回頭胖死就沒人要了。”
“你這還胖?”他捏捏她的臉頰。
“阿洛。”她嘻嘻一笑,又膩到他懷裏仰臉問:“我從C城帶回來給你的藥油,可一直都沒用過呢。要不要拆開試試?聽說冬天用最好了呢。”
“這麼晚了……”
他剛要拒絕,雪容就拖著他往外走,“不晚不晚。明天是周六嘛。”
她把他一路推到床邊,拍了拍枕頭命令道:“趴下。”
他隻好不情不願地趴了上去,投降似地閉起了眼睛。
雪容去櫥裏拿了精油,開了床頭櫃上的台燈,又關上大燈,才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了,小心地撩開他的衣服。
他不知什麼時候又瘦了下來,背上肌肉的線條清晰而流暢,雪容紅著臉擰開瓶塞,滴了點精油在手上,卻發現自己的手一直不住地在顫抖。
深深地呼吸了一會兒,搓熱了手掌,她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到他的背上。那一瞬間,他整個人都繃緊了。
她嚇得一動都不敢動,緊張地問:“疼?”
他搖了搖頭, 放鬆下來,把臉深深地埋在她的枕頭裏。
雪容按了按他的腰,聚精會神地試圖回想起當年在醫院裏偷學的技術。
“老板,你試過這麼多按摩師,是不是還是我的手藝最好?”她按了一會兒,趴到他耳邊輕聲問。
他很給麵子地點點頭。
她心花怒放,賣力得自己腦門上都開始出汗了。
他則呼吸平穩,全身漸漸舒展開來。
他從來都沒告訴過她,她的手又小又軟,力氣自然不大,說是按摩,其實跟撓癢癢也差不了多少,根本一點作用都沒有,反而會搞得他心神蕩漾,氣血上湧,久久都平靜不下來。
他也從來都沒有告訴過她,他有多少次夜半失眠時會想到這雙手,幹燥,溫熱,柔軟,是他疲乏無望中的唯一一縷安慰。
“阿洛。”她字斟句酌地醞釀半天才問:“你過年回家嗎?”
沒等他答,她就說:“你去年都沒回去了。你其實不用留下來陪我的,我可以去海潮哥哥家啊。你老是不回家,你爸爸媽媽說不定會怪我纏著你呢。”
他不說話,隻是微微動了動身子。
“其實上次給你爸爸過六十大壽的時候,你是不是已經想好要回去了?要不是我……”
“不是。”他忽然打斷她,“我從來沒有真的想過要回去。”
“……哦。”
他的聲音陡然溫柔了許多,“容容,要不是你,說不定我也堅持不到現在。”
她心底一酸,卻笑起來,“切,要不要把我說得這麼偉大啊。我又沒幹嘛,除了天天吃光你做的菜以外。”
他跟著笑了笑,沒有說下去。
“阿洛。”她又很嗲地拖長了聲音叫道,“外麵那麼冷,你晚上就不要走了嘛。”
他好像花了兩秒鍾才明白她說什麼,緊接著就搖了搖頭。
“哎呀,明天還要來的嘛。”她還想勸他,陳洛鈞卻一個翻身坐了起來。
“很晚了,我還是先走了。”
說著,他便站起來整理自己的衣服。
雪容跟著站起來,按住他的手。
“別鬧。”他輕輕地把她的手推開,“待會趕不上地鐵了。”
“那就不要趕了嘛。”
“那怎麼行。”他皺皺眉,繞開他往門口走。
她怔怔地看著他穿上了外套,俯身在鞋櫃前麵彎腰換鞋,一切穿戴停當了以後,轉身對她若無其事地伸出雙臂。
她沒有走過去,隻是站在原地看著他。
“那我走了。”他見她不肯過來,就轉身準備開門。
“陳洛鈞!”她終於大著嗓門吼了一聲。
他僵在那兒,一手按在門把手上,遲遲沒有動靜。
“你急著回去幹嘛?挨凍嗎?”她對著他的背影質問道,“醫生早就說過你的腰不能受涼,夏天連空調都不能吹,你倒好,連暖氣都停了,你是要玩命還是想活活氣死我?”
她說著說著,眼睛就紅了,喘著粗氣努力忍住不讓眼淚流下來。
他緩緩地轉過身來,隻是默默地看著她,連一句解釋的話都沒有。
她漸漸被淚水模糊了視線,長長地吸了口氣,忽然笑了起來,“行,你了不起。天下沒有什麼比你的自尊心更重要了。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給你錢,也不應該瞎操你的心,你走吧,快走吧。”
說著,她無力地衝他揮了揮手。
他竟然一點要安慰她的意思都沒有,猶豫著動了動嘴唇,卻什麼也沒說,就真的掉頭走了。
雪容氣得眼冒金星,咬牙切齒了半天,還是沒忍住衝到窗口,看著他剛走出樓門的身影大叫了一聲“陳洛鈞!”
他腳步頓了頓,抬起頭來看著她。
她“砰”地從三樓扔了個什麼東西下來,接著便重重地關上了窗戶。
他走到綠地裏,撿起她剛才扔下來那個盒子,拍了拍上麵的雪,借著路燈的光才看清那是個羊毛製成的護腰,極其溫暖而柔軟。
雪容坐回沙發上,眼淚終於止不住地滾滾而下。她都已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氣得哭,還是心疼得哭,隻覺得似乎除了哭,她什麼都做不了。
不行,光哭不能解決問題。她強打精神,跑回房間裏對著電腦查了半天“暖氣報停”的網頁,反複研究了很久,得出了暖氣一旦停了,就得到下一年才能開通的悲慘結論。
她呆呆地對著電腦看了很久,忽然跳起來穿好衣服就往外衝。
半夜的車很好打,她十分鍾以後就到了安迪那兒。
酒吧裏正好是最忙碌的時候,人聲鼎沸,熱氣蒸騰,雪容在吧台前坐了一會兒,安迪才認出是她。
“喲,你怎麼來了?”他很意外地叫了一聲,也沒問雪容要喝什麼,就給她倒了一杯可樂放在麵前。
“幹嘛不給我酒喝?”雪容推推杯子。
安迪大搖其頭,“不行不行。你未成年。”
“誰未成年啊!”雪容抗議。
他還是搖頭。
雪容也沒跟他糾纏這個問題,示意他站近一點,湊到他耳邊大聲地問:“你能不能讓洛鈞住到你這兒來?”
“什麼?”酒吧裏的音樂有點吵,安迪沒聽清楚。
雪容又重複了一遍,他這回奇怪地皺了皺眉問:“為什麼?”
雪容高聲喊道:“他把暖氣停了。”
這回安迪一下聽見了,頓時把眼睛瞪得老大,“他發神經病了?”
雪容聳聳肩。
安迪放下手裏的東西,撐著吧台琢磨了半天,才不可置信地搖搖頭說:“也就你們南方人幹得出來這種事兒。換了我,兩天就凍死了。”
“南方人也受不了這種天沒暖氣啊,何況洛鈞……”
“那讓他去你那兒不就完了?”
雪容歎氣,“他不肯的。他一次都沒在我家過過夜。”
安迪又驚詫到了,欲言又止地看了她半天,低頭想了想,又使勁搖頭,“不行啊。他早就不肯來我這兒了,我說了也沒用啊。”
“你騙他說你這兒需要人,讓他來幫忙嘛。”
安迪還沒給答案,雪容就又接著說:“要是他實在不答應,你就說他不搬過來,我就搬他那兒去。”
這回安迪往後撤了撤,像看瘟神一樣看著雪容說:“這種作死的話,你自己去說。我可不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