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
“我睡客房。” 大概是酒的後勁上來了,他開始有些呼吸沉重,靠在牆邊不時地皺著眉頭。
“你一個人行不行?”她有點擔心地問。
他點點頭。
雪容還是不放心:“我等你睡了再說。”
陳洛鈞也沒有異議,隻是帶著她去了客房,胡亂洗了個澡,就一頭栽倒在床上。
雪容坐在床頭,看他很快就睡著了,呼吸漸漸變得平穩,才放下心來,悄悄地關上了門。
她還是第一次來他的家,見到他的房間。
他房間裏的東西很少,桌上櫥裏都空空蕩蕩的,一眼就能看出主人很久沒有住過了。
床頭有一張他小時候的照片,大概才十一二歲的樣子,騎在腳踏車上,笑得眉飛色舞。那日後鮮明的輪廓還沒有完全長開,隻是稚氣十足的一張臉,卻有著她從沒見過的爛漫天真的笑容。
她洗完澡爬到他的床上,輾轉反側了很久,才看著這張照片漸漸睡著了。
半夜雪容醒過來,覺得有些口渴,下床想找點水喝,剛拉開一條門縫,就被外麵夾著濃烈煙草氣味的空氣嗆得差點咳出了聲。
她捂住口鼻,探頭出去,意外地發現客廳裏的電視機亮著,陳洛鈞坐在沙發裏,沉默而認真地看著電視上的畫麵。
那是他自己當年在台上的錄像。偌大的舞台上,他是那個萬眾矚目的焦點,明亮的追光燈打在他的身上,整個人豐神俊朗,雄姿英發。
她還是第一次看到當年這台讓他一夜爆紅的舞劇,忍不住看了很久。
他當時那麼年少英俊,身形那麼靈動,滿場的燈光也亮不過他的雙眸。
那樣光芒四射的他其實有點陌生,卻又如此熟悉,讓她的心跳一下子就變得飛快。
而麵前的他則深深陷在沙發裏,麵色凝重,憂鬱地像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陳洛鈞沒有開聲音,就這麼默默地看了很久,聚精會神到雪容站在他身後半天了,他才驀地醒過神來,慌忙掐滅了自己手中的煙。
“你怎麼起來了?”他有些意外地一邊皺眉,一邊趕緊關了電視。
電視的微光一下子湮滅了,房間裏陷入了完全的黑暗裏。
雪容摸索著在他的腿上坐下,把臉埋在他的肩頭。
“酒醒了?睡不著?”她溫柔地摩挲著他的背。
他沒說話,隻是略顯僵硬地低頭抱住了她。
“阿洛,你當年那麼紅,為什麼忽然就不跳舞了?”她趴在他耳邊問,“是因為你的傷嗎?”
他還是沒有說話,隻是輕輕地發出一聲歎息。
“聽安迪說你這兩年戲演得挺少的?”她問得愈發小心。
他的沉默像一片黑雲,壓得整個房間都像失去了氧氣一樣窒悶。
“你不想說就算了。”她心疼地摸摸他的腦袋,“你今天問我願不願意回來這裏生活,是什麼意思?”
他考慮良久,沒有回答,隻是反問道:“回來不好嗎?”
雪容想了想,“如果是你自己想回來,我一定跟著你。可是你自己一點也不想回來,對不對?我知道你一點也不想跟那些人喝酒,陪那些人笑,過今晚那樣的生活。”
黑暗裏她的話格外清晰,每個字都像一支鋒利的箭,箭箭戳在他的心窩上,疼得他說不出話來。
“你不懂。”他苦澀地一笑,鬆開了抱著她的手臂。
“我是不懂。可是我知道,我的阿洛才沒有那麼容易放棄。你說過的,自己選的路,不管多難都要走完它。”
他闔上眼睛,仰麵靠在沙發背上。
他拿什麼去走完自己的那條路?他已經疲乏入骨,仿佛一頭困獸,四處碰壁,碰得頭破血流也找不到出口。他不介意演最不重要的角色,不介意隻能住在地下室裏,不介意自己拿著最低的工資吃著最難以忍受的苦,但他介意的是,他不能讓她跟他一起淪落。
他的容容。
如果說他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的話,就是要給她幸福。他所謂的夢想在現實麵前根本一錢不值。
“我才不要回來,你要是願意讓我一個人留在A城的話,你就回來吧。”雪容笑著拍拍他的臉頰,“好啦,快回去睡吧。就當今天晚上什麼都沒說,睡醒了,明天又是一條好漢。”
他勉強擠出一個微笑,算是配合她。
雪容從未見過他這麼頹廢沮喪,早已經黔驢技窮,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好在他自己收拾了心情,站起來說:“你先去睡吧。我去洗個澡,馬上就睡。”
雪容乖乖地回到他的房間裏,關上房門以後就趴在門上,屏息凝神地聽著外麵的動靜。
客廳裏安靜了很久,他的腳步聲才漸漸響了起來。
他走到她門口的時候停了停,雪容怕他會進來,趕緊跳上床蓋好被子。
他卻隻是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腳步聲便緩緩地遠去了。
她卻輾轉反側,始終難以入眠。
第二天雪容是被早飯的香味引誘醒的。
她揉著眼睛找到廚房,發現他買了她最愛吃的雞湯小餛飩回來。
“你這麼早起啊。都不用睡覺嗎?”她俯下身,使勁聞了聞熟悉的雞湯味,滿足地大歎,“好香啊……”
“刷牙洗臉去。”他把她往外推。
雪容乖乖地跑回房間,飛快地刷了牙洗了臉,又一路小跑回到餐桌前坐下。
陳洛鈞的臉色不太好,眼睛布滿血絲,還有些紅腫。
“我的機票是下午的,你呢?”雪容一邊吃早飯一邊打量他的神色說。
“跟你一起回去。”他輕描淡寫地說。
“哦。那還早呢,你待會再去睡個回籠覺吧。”
“不行。待會還要去個地方。”他搖了搖頭,吃著自己麵前一碗什麼料都沒有的白粥。
“去哪兒?”
“去了你就知道了。”
“我也要去啊?”
他很奇怪地看看她,“當然了。”
她低頭笑起來。
“你笑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餛飩好好吃。可惜你又不吃。”她掩飾道。
出租車開到快郊外的時候,雪容才意識到他要帶她去哪兒。
“阿洛……”她緊張地握住他的手。
“待會你什麼都不要說,也不要問,知道嗎?”他捏捏她的手囑咐道。
雪容忙不迭地點頭。
他帶她在高牆邊的一扇小門前停下來,早有人等在那裏,見他們來了,隻是點頭示意了一下便領著他們往裏走。
一路上雪容都不敢說話,連大氣都不敢喘地跟在他們後麵,緊緊地抓住陳洛鈞的手指。
他們經過了重重關卡,繞了很多個圈才走到一間樓頂的辦公室。
下麵是高牆裏的一塊小小空地,深秋的淡淡陽光照在水泥的地麵上,反著微弱的光。
在三三兩兩的人群裏找到爸爸時,雪容捂住了嘴巴,眼淚倏地流了下來。
爸爸瘦了很多,也老了很多。
她怎麼看,也不能把樓下那個幹枯瘦小的老人跟記憶裏笑眯眯的爸爸聯係在一起。
她明白爸爸不肯見她,一定是怕她傷心,卻沒有想過現實比她的想象還要殘忍一萬倍。
看著看著,她便再也不忍心看下去。
陳洛鈞及時從身後抱住了她,把她的臉揉在自己胸前。
她抓住他的衣襟無聲地哭泣,哭到整個人都在顫抖。
她不記得是怎麼離開那裏,怎麼上了回市區的車的,隻覺得自己脫了力,隻能倚在他的懷裏,連一個手指頭也動不了。
車子開上繁華的主幹道上後,她稍微平複了一些。
“我餓了。”她第一句話就說。
“我姑姑讓我們中午去她家吃飯。不過你要是不想去,我們就自己去吃午飯。”陳洛鈞很謹慎地征詢她的意見。
她猶豫了,“我眼睛這麼腫……”
“那就不去了。你想吃什麼?”
她還是沒答應,“可是你也難得回來一次……”
糾結半天,她才終於說:“還是去吧。我也好久沒見到陳老師了。”
陳老師家沒有搬,正趕上周末,藝校大院裏全是各種樂器叮叮咚咚的聲音。
他們剛走進院子裏,陳老師就迎了出來,親熱地一把摟住雪容,“哎呀,這麼久沒見,容容又漂亮了。”
雪容紅著臉叫了聲“陳老師”就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陳老師摟著她進了客廳,一邊忙著倒茶拿零食,一邊笑眯眯地說:“你這丫頭也真是的,這兩年洛鈞逢年過節都不回來,你也跟著不回來看我們啦?小時候在我們家吃了那麼多頓飯,都忘記了?”
雪容看了陳洛鈞一眼,還沒來得及答話,他便搶著說:“是我拖著容容陪我待在那邊的。”
“我就知道是你。”陳老師戳戳他的額頭,“自私得不得了。去,你姑父的君子蘭最近好像不太好,你去幫他看看。”
陳洛鈞猶豫了一下,隻得往後院走。
陳老師在雪容身邊坐下,端詳了她半天,才摸摸她的腦袋說:“這次多虧你勸洛鈞回來了。他爸爸不知道多高興呢。”
“我什麼也沒說,是他自己要回來的。”雪容趕緊澄清。
“就算他自己願意回來,還不是為了你。”陳老師衝她心知肚明地笑笑,又問道:“去看過你爸爸了?他怎麼樣?”
雪容低下頭去,勉強說了句“還好”。
“哎,你這孩子也太倔了,雖然當年你爸爸出事的時候我正好在國外,但是你打個電話給我,我怎麼樣也能幫上點忙啊。結果等我回來才知道這件事,你又已經回英國了。”
“那時候什麼都想不到。”雪容黯然地說,“事情發生得太快了。”
陳老師拍拍她的肩膀,“當時也實在是太不巧了,洛鈞他正好……”
話說到一半,門鈴聲響了起來。
“你先坐一會兒,我十一點的學生來了。”陳老師匆匆站起來去開門。
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跟著媽媽走進來,看見雪容,害羞地笑了笑。
“來,瑩瑩,這是我以前的學生,容容姐姐。”陳老師指指雪容說。
雪容站起來,對小妹妹笑了笑。
“容容姐姐可厲害了,英國留學回來的,現在在A城工作呢。”陳老師很得意地說著,可雪容滿腦子想著的,都是她剛才隻說到一半的話。
當時陳洛鈞到底怎麼了?
她在他的生命裏缺席了太久,有的課現在想補都補不回來。而往事就像一個潘多拉的盒子,她連打開探尋的勇氣都沒有。
陳老師開始上課了以後,雪容悄悄地走到了後院。
陳洛鈞正蹲在角落裏用噴壺在給君子蘭澆水,他似乎沒有意識到雪容就在他身後,隻是聚精會神地料理著手底下那盆花。
秋日明亮而溫暖的陽光,身後斷斷續續的琴聲,他在澆花她在看,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他們最初的起點。
有那麼一會兒,她忽然覺得他們回到這裏也是個不錯的主意,不用為了夢想打拚得頭破血流,也不會為了現實而灰心喪氣。就在這兒養花彈琴,一不小心白頭到老,說不定會是更完美的人生。
“想什麼呢?”陳洛鈞放下手裏的噴壺,轉身往她這邊走來。
雪容笑著搖搖頭,在院門口的台階上坐下,“沒什麼。”
他走過來坐在她身邊,跟她一起看著院子裏的花花草草。
她把頭倚在他的肩上小聲問:“阿洛,這種種花種草的事情,等你老了再慢慢做吧。我現在還是喜歡看你在台上的樣子。”
他搭在她肩頭的手緊了緊,沉默了片刻,才鄭重地點了點頭,“好。”
她知道,他這一個字,就是絕不會反悔的承諾。
回程的飛機上,幾乎一夜沒睡的陳洛鈞終於撐不住睡著了。
他呼吸平穩地睡著,臉龐的輪廓在機艙暗淡的光線裏顯得格外柔和。
雪容半側著靠在椅背上看著他。
她以前也愛趁他睡著的時候偷偷看他,不時地摸摸他的臉頰,拽拽他的頭發。
他平靜的睡顏如此熟悉,仿佛她有生以來一直心心念念的,就是眼前這樣一幅畫麵。
她喜歡他,從認識他的第一天開始直到現在,已經如同日升日落,潮汐變換一般,自然而不可抗拒。她一切的煩惱,都是因為不自量力地想要違背自己的心。
她輕輕地抬起手,把手掌貼在了他的臉頰上,看著他小聲地說:“阿洛,我知道,我們在一起還是有好多問題解決不了。說不定我們一直走,一直走,最後還是會像原來那樣,哪兒也到不了。可是我就是想跟你在一起,怎麼辦?”
他睡得很沉,胸膛隨著呼吸規律地起伏著。
她趴在他的胸前,摟住他的腰,“那我們就一直走,走到走不下去的那一天為止,好不好?”
他依舊沉沉地睡著,沒有反應。
她閉起了眼睛,貼緊了他的心跳,“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啊。”
終於把欠江海潮的錢還清那天,已經快到年底了。
江海潮死活不肯要雪容的錢,直到她差點打算丟下錢就跑,才勉強收下了。
“我幫你存著做嫁妝好了。”江海潮很不自然地接過包著錢的信封。
“那隨便,反正我現在無債一身輕了。”雪容聳聳肩,“蹭飯也蹭得心安理得一點。”
江海潮拿信封敲敲她的頭:“那你還站在門口?進來洗手準備吃飯。”
“這麼早就開飯?”雪容驚訝地問。
“不早了。是你來得晚。”江海潮指指玄關的鍾,“都六點了。”
雪容厚著臉皮笑道:“哎喲對不住啦,我在家趕翻譯的稿子,一不小心就出來晚了。”
“小姑姑!”糖糖從房間裏奔出來,一把抱住雪容的大腿。
雪容早有準備地從包裏掏出一袋自己烤的曲奇餅幹:“這次是巧克力味的,喜不喜歡?”說完又抬頭對江海潮說:“我聽你的,絕對少糖少油,你女兒一天吃兩塊不會怎樣的啦。”
糖糖攥著紙包,也眼巴巴地看著江海潮。
“吃完飯再吃。隻準吃一塊哦。”他隻得妥協地揉揉糖糖的腦袋。
“好。”糖糖大力點頭。
“糖糖,你爸爸這麼凶,你還是跟小姑姑回家吧好不好?小姑姑家還有好多曲奇餅幹,還有小熊糖呢。”雪容蹲下來逗她。
糖糖很是糾結地看看她,又抬頭看看江海潮,小眉頭皺成一團地搖搖頭。
“為什麼不好呀?”
“媽媽出差去了,爸爸一個人在家害怕。”糖糖認真地說。
雪容差點笑倒在地上,“你爸爸怎麼會害怕?再說了,誰說爸爸一個人啊,不是還有樂樂嗎?”她指指坐在寶寶椅上好奇地看著他們的糖糖弟弟說。
“樂樂太小了。”糖糖說,“還要吃奶呢。”
“好了好了,趕緊吃飯了。”江海潮一手牽著糖糖,一手拖起雪容,“你們倆一邊吃一邊聊好不好?”
雪容笑著站起來,“嫂子去哪兒了?怎麼把娃都丟給你一個人了?”
“我找你來就是當保姆的啊。她們樂團演出去了,要下周才能回來。阿姨今天又有事,做完飯就回家了。”
“哇,那江總你豈不是一個人要管兩個小魔頭?這麼慘?早點跟我說嘛,我昨天就過來幫你帶娃了。”
“怕耽誤你周末二人世界。”江海潮笑笑。
“不會啦。我才沒有人陪。”雪容還是笑眯眯地說,“洛鈞這一個月天天都在演出,每個星期就休息一天,周末還要下午一場晚上一場呢。”
其實又何止這一個周末,不久前她的生日也是一個人過的。她都不知道是應該為他高興,還是該為自己歎氣。
好在她已經學會了自得其樂,不管是一個人對著電視吃飯,還是現在這樣被糖糖纏著一邊講故事一邊吃飯,都覺得別有一番樂趣。
“海潮哥哥你真有本事。”一頓飯吃得雪容口幹舌燥,“一個是什麼都要問為什麼,還有一個話都說不清楚,你怎麼能一個人搞定兩個的?”
江海潮攤攤手,“我也不知道。”
“光是看你喂樂樂吃飯我都一頭汗。”雪容大歎道,“想不到江總你對付娃也這麼厲害。”
“小姑姑小姑姑。”糖糖爬到雪容腿上,“你晚上不要走了好不好?”
雪容看一眼江海潮,“好。那你跟小姑姑睡客房嘍?”
“嗯。”糖糖使勁親她一口。
江海潮給了她一個“感激涕零”的表情。
雪容陪糖糖瘋了一個晚上,最後哄她上床睡覺的時候,隻覺得自己比她還要筋疲力盡。
她們倆很快就一起睡著了,直到雪容被自己的手機吵醒,才發現剛十點半而已。
她把手機按成靜音,走到房間外麵才接起來。
“在你哥哥家?”陳洛鈞問。
“嗯。你怎麼知道?”
“聽你說話這麼小聲就猜到了。”他笑笑,“什麼時候回家?”
“今晚不回去了。”雪容繼續壓低聲音,“我現在任務艱巨啊。要給人當保姆。”
“啊?”他有些意外。
“怎麼了?有事嗎?”
“也沒什麼事……”他躊躇了一下,“隻是……最後一場演完了。終於可以休息一下了。”
雪容猶豫了。
整整一個月來,他隻有周一是沒有演出的,而不巧的是每個周一都是她們公司跟英國的總部做彙報的日子,她總是要加班到很晚,所以他們已經很久都沒有見過麵了。
“沒關係,我明天開始就沒事了。不急。”陳洛鈞倒是很快回過神來。
可是我很想見你啊,現在就想。
這句話雪容醞釀了半天,還是決定不說了,“那我這兩天下班早的話給你打電話?”
“好。”
“你早點回去,好好休息吧。養足了精神再來見我。”雪容笑了笑。
“嗯,好。”他不知道是不是累了,說話的聲音格外柔軟溫和,“你也早點睡覺吧。別玩太瘋。明天還要上班。聽說要下雪了,記得帶傘。”
掛了電話,雪容捏著手機站在走廊上愣了一會兒。
書房的門縫裏透出燈光,她小心翼翼地敲敲門探頭進去,發現江海潮正對著電腦神色嚴肅地工作。
“這麼晚還在幹活啊?樂樂睡著了?”她小聲問。
他點點頭,“白天哪有時間。”
“當爸爸好辛苦。”雪容由衷地感歎道,“希望糖糖長大了不要像我一樣欺負老爸。”
“我也難得一個人帶他們。”江海潮謙虛起來,“平時都是他們媽媽帶得比較多。”
“哦……”雪容低頭在門口蹭了蹭腳,“那個……”
“要出去?”他很善解人意地問,“聽到你接電話了。”
“哎呀呀,江總你要不要這麼犀利啊。”雪容臉紅起來。
“去吧。糖糖應該也睡著了。明天早上醒了我就說你上班去了。”
雪容更不好意思了,“算了算了,這麼晚了,外麵又冷。”
她往門外退了一步,“我回去睡了。你也早點睡哦。”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被人說破心思以後,反而有點害怕麵對自己的心了。
“對了容容。”江海潮叫住她。
“嗯?”她走回去。
“你爸爸……是不是一直不肯見你?”江海潮字斟句酌地問。
雪容點點頭。
“你別怪他。他應該也是不想影響你,耽誤你的時間跟工作。”他柔聲安慰道。
“嗯。我知道。”雪容抬起頭笑笑,“我都習慣了。”
江海潮陪她笑了笑,“我一直在想辦法托關係,看看能不能照顧你爸一點,不過B城我實在不熟。”
“沒關係的。”雪容給他一個安慰的眼神,“洛鈞有個朋友認識那邊的管教幹部,會幫忙的。”
“那就好。”江海潮點點頭,“快去睡吧。”
雪容走回房間,可是再躺下去以後,就無論如何都睡不著了。
她看著天花板折騰了半天,終於又一次爬起來穿上了衣服,輕手輕腳地走出去。
路過書房的時候,她推開門,衝江海潮尷尬地笑了笑。
他心領神會地笑笑,壓低了聲音說:“路上小心。”
一出門,雪容就有點後悔了。
夜半的寒風呼嘯而過,冷得幾乎要把人的骨頭血液都凍起來。
她戴起羽絨服的帽子,裹緊圍巾往外走,一邊走,一邊掏出手機給陳洛鈞打電話。
他的電話是忙音,她隻好先掛掉,一口氣快步走到小區門口。
這個小區本來就安靜幽深,冬天的馬路上人煙愈發稀少,雪容老遠就看見一輛停在路邊的自行車,和站在車邊的身影。
那個人低頭看著手機,似乎也在打電話。
雪容還沒看清他的樣子,就已經下意識地心花怒放。
她的手機緊接著響了起來,輕快的鈴聲劃破冰冷寂靜的黑夜。
陳洛鈞在馬路對麵錯愕地抬起頭來,看見站在路這頭的雪容,便會心一笑。
雪容跑過去,“你怎麼來了啊?”
“你怎麼出來了?”他反問道。
“是不是想我啊?”雪容又問。
他笑著把她羽絨服的帽子拉拉緊,“走吧,送你回家。”
說著,他就走到路邊準備打車。
“我要坐這個。”雪容跳到他自行車的後座上。
“這麼冷的天,打車走吧。”陳洛鈞皺皺眉。
雪容耍賴,“不要,我就要坐這個。人家都沒坐過你的車。”
陳洛鈞隻好走回來,把她的帽子又緊了緊,騎上了車。
雪容抱住他的腰,把臉貼在他的背上。
隔著厚厚的棉衣,他的呼吸聲悶悶的。
“這出戲結束了?”雪容問。
“嗯。”
“演得開心嗎?”
他沒有片刻猶豫地點了點頭。
她會心地笑起來,又問,“那你是不是可以休息一段時間了?”
“嗯。”他答應了一聲,胸腔隨著說話的節奏微微起伏著,“暫時沒什麼事了。”
“哇,那你答應我要給我做一個月飯的,終於可以開始了哦?”
“嗯。”
“明天開始。不許賴皮。這可是我的生日禮物來的。”
“知道了。”
雪容消停了一會兒,又緊了緊抱著他的胳膊,“阿洛,唱首歌來聽。”
“……”
“唱嘛,我現在這個位置,聽得比較清楚。”
“……不會唱。”他斷然拒絕道。
“騙人,你肯定上過什麼發聲練習課,怎麼可能不會唱歌。”
“……”他繼續無視她。
“唱不唱?”她偷偷摘了手套,把一雙不是很熱的手伸進他衣服裏麵。
他一個激靈,車頭也跟著歪了歪,還好路上沒有其他車,沒發生什麼事故。
“快唱嘛……”她繼續用手撓著他的肚皮。
陳洛鈞忍無可忍地停下車,把雪容趕了下來。
“你坐前麵來。”他繃著臉說。
“哪裏?”
他指指自行車的橫梁。
“不要。”雪容哼哼一聲,“你想讓我幫你擋風啊。”
“你在後麵老搗亂。”他瞪她一眼。
雪容沒有繼續掙紮,乖乖地坐到了橫梁上。
這回她兩隻手都要扶在龍頭上保持自己的平衡,再也沒法撩撥他了。
回她家的路並不是很近,騎了沒多久,天上開始飄起小雪。
“哎呀,下雪了。”雪容抬頭看看天,“你騎慢一點哦。”
“嗯。”陳洛鈞在她身後答應道。他騎得本來就不快,也很穩,被她一說,又放慢了一些。
準備拐一個彎的時候,他忽然說:“幫我回頭看看有沒有車。”
“哦。”雪容乖乖地回過頭去,剛瞄了一眼,還沒來得及說話,嘴唇就猛地一涼,被他親了上來。
他的鼻尖也剛好貼上了她的臉頰,涼涼的,讓她全身一顫,差點坐不穩。
這個猝不及防的吻雖然很短,卻溫柔地讓她臉紅心跳。
“原來騙我坐到前麵是為了這個……”她紅著臉轉回頭去,小聲嘀咕道。
陳洛鈞什麼也沒說,隻是笑了笑,笑容裏帶著久違的輕鬆。
雪漸漸地越下越大了。夜半的城市在晶瑩剔透的白色雪花中顯得如此遙遠,連暖黃色的路燈都變得模糊起來。
雪容趴低了一點,把整個人都藏進了陳洛鈞的懷裏。
萬籟俱寂的夜裏,隻有兩個人的呼吸聲交錯著,不太規律,卻很溫暖。
一路騎到雪容家,陳洛鈞已經微微冒汗了。
“我是不是很重?”雪容問。
“比原來重。”他很老實地承認道。
她很不滿意地把臉扭到一邊,“什麼嘛,原來你又沒有騎車帶過我。別人都是上高中的時候坐男孩子的車的,我都大學畢業好幾年了,這才第一次坐。”
“我原來抱過你。”他淡定地解釋道,“比現在輕多了。”
雪容無語地又臉紅了。
“趕緊睡吧。”他看她窘迫的樣子,揉了揉她的頭發說,“我回去了。”
“哎……”雪容叫住他,期期艾艾地說,“那個……外麵雪下大了哎。”
“知道,我會小心的。”他又笑笑。
她回頭看了看自己的房間,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什麼來。
陳洛鈞衝她伸出手,“不早了,你快睡吧。把鑰匙給我。”
“什麼鑰匙?”
“你家鑰匙。明天不是要來做飯?”他很理所當然地說。
雪容隻好去找了另外一套鑰匙給他。
他俯身親了親她的臉頰,就道別轉身離去了。
還真單純得像個高中生。雪容歎歎氣想道。
第二天雪容剛好沒什麼事,就提前下班,早早地回了家。
她開門進了客廳,發現陳洛鈞在她的沙發上睡著了,廚房裏飄來一陣陣骨頭湯的香味。
雪容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發現他的胸口那兒鼓鼓的,好像還在動彈。
一隻黃白相間的小貓聞聲從他胸前的拉鏈那兒探出頭來,好奇地看了看雪容,喵嗚了一聲。
陳洛鈞睜開眼睛,“你回來了?幾點了?”
“五點……”雪容伸手想摸小貓的腦袋,沒想到它卻一扭頭躲開了,還伸爪子要拍她,“這麼凶的小貓……哪裏來的啊?”
“前兩個星期在劇場後門撿的。”陳洛鈞坐起來,把小貓從衣服裏拎出來,捧在手上,遞到雪容麵前,“送給你的生日禮物。”
小貓在他手裏很乖巧,可雪容一伸手過去,它就又炸毛了,扭來扭去地要往他懷裏鑽。
“哇,這我可不敢要。”雪容往後退了退。
“過來。”陳洛鈞讓她在沙發上坐下,把小貓慢慢放在她的腿上,擼了擼它的背,“不要亂動,這裏以後就是你家了。”
小貓很聽話地趴在了雪容腿上,一動也不動。
“這回可別養丟了。”他跟雪容說。
“嗯。這次不會了啦。”雪容靠在他的肩頭,“這次你跟我一起養嘛。”
“給它起個名字吧。”他摟住她纖細的肩膀。
雪容想了想,“小洛。”
“……不行。不要老是給貓起我的名字。”
“那你說叫什麼?”
他也想了想,“小雪。”
“……不給叫你的名字,為什麼要叫我的名字?”雪容抗議道,“況且它根本就不是白色的。”
“就這麼決定了。”他完全無視她的意見,一邊說,一邊站起來往廚房走,“湯應該好了。”
“喂!”雪容打算站起來反抗,但是看見小貓難得已經安靜地趴在了她的膝蓋上,又舍不得動了。
她伸出一隻手指,小心翼翼地撓了撓它的脖子,它沒什麼反應,隻是懶懶地伸了伸爪子。她膽子大起來,把它抱了起來。
“小雪。”雪容試著叫了一聲。
小貓看她一眼,似乎對這個名字沒什麼意見。
“小洛。”她又叫。
這回小貓呲了呲牙。
“好吧,小雪就小雪吧。”雪容隻好認栽地把它放回自己腿上,“誰讓我叫了那麼多年阿洛呢。報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