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容,雖然陳洛鈞這人不錯,但是他那個圈子太複雜了。”江海潮安慰雪容說,“所以你不跟他在一起也好。”
“嗯。”雪容乖乖地點點頭。
“你怎麼這麼聽話?”江海潮倒是有些驚訝,“是不是我記錯了?以前從來沒見你這麼老實過。”
“有人管我挺好的,以前不知道。”雪容把頭低下去,“況且我早就跟他分手了,現在也有男朋友了。”
吃完飯,雪容拉著江海潮到玄關的角落裏,厚著臉皮問:“海潮哥哥,能不能借點錢給我?”
“你要多少?”
“一萬五。”
江海潮有點猶豫,“你要錢幹嘛?”
“我在英國讀書的時候爸爸出事了,家裏什麼都沒了,最後一年的住宿費還是我男朋友幫我墊的。我想早點還給他,不想一直欠他的錢。”雪容解釋道。
“好,沒問題。”他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雪容本來沒想到這麼順利,連自己打算分期付款,每個月還他多少錢都算清楚了才開的口,這會忽然有點感動。
“謝謝……”她紅著臉小聲說道。
江海潮笑了笑,“你不肯欠他的錢,倒肯欠我的錢,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雪容的臉愈發紅了。
第二天雪容下班從公司出來,便看見孟良程的車停在門口。雪容並沒有跟他約好晚上見麵,一時間有些吃驚。他則老遠看見了雪容,下車迎過來,一把抓住雪容的胳膊,小聲說:“我奶奶病了。”
雪容還沒來得及問什麼,兩個人便走到了車邊。
程冰坐在後座上,看見雪容便勉強笑了笑說:“雪容啊,奶奶昨天發心髒病了,醒過來就說想見你一麵。”
雪容慌忙問道,“奶奶怎麼樣了?”
“昨晚剛住院,還在等專家會診,看要不要做手術。”孟良程臉色沉重地回答說,“醫生怕奶奶年紀大了,動手術可能不太容易恢複。”
“哦……奶奶平時身體挺好的,這次也應該沒事……”她隻好盡力安慰了他一句。
一路上三個人都沉默著,車裏彌漫著一股前所未有的凝重氣氛。
孟良程家裏很多人都在,把單間病房擠得滿滿的,一看雪容來了,都走到走廊上,把地方騰了出來。
孟良程的奶奶看起來比過年時蒼白了許多,躺在病床上,衝雪容招了招手。
雪容走過去站在床頭,叫了一聲“奶奶”。
奶奶有些吃力地笑笑說:“閨女,不要怕,我還要喝你跟良程的喜酒呢。大紅包都給你準備好了。”
雪容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她點點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奶奶示意她把門關上,又讓她在床頭坐下,伸手抓住雪容的手,塞了個什麼東西在她的手心裏。
雪容低頭攤開手掌一看,是一枚金戒指,黃澄澄的,刻著龍鳳,很有年頭的樣子。
“這是我當年的結婚戒指,一直琢磨著要給良程,但是又怕那小子心粗,給我弄丟了。”奶奶笑眯眯地把她的手合起來,“你別嫌舊。回頭也不用你戴著,就當個念想放在家裏吧。”
“奶奶……”雪容有點心慌地想要把戒指拿出來,手卻被奶奶緊緊地握住,動彈不得。
奶奶似乎看出她有些不情願,便拍拍她的手說:“奶奶沒別的意思,就是喜歡你。你和良程的事情,還是你們自己做主。”
這回她再也沒法拒絕,隻能低眉順眼地點了點頭。
奶奶精神不錯的樣子,拽著她的手又說了會兒話,後來還是程冰進來跟奶奶說:“不早了,您早點休息吧。雪容也要回去了。”奶奶這才點點頭,放開了雪容的手。孟良程趕緊走過來,親昵地摟住雪容說:“奶奶,我先送雪容回去。”
走出病房的時候,雪容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奶奶還是看著他們的方向,又衝她慈祥地一笑。
孟良程送她到醫院外麵,終於忍不住長長地歎了口氣。
才幾天不見,他比上次憔悴了很多,雖然盡力克製,卻依舊掩飾不住眉眼間憂心忡忡的神色。
“別太擔心了,我看奶奶精神挺好的,應該不會有什麼大事。”雪容輕輕地拉了拉他的衣角。
她從未見過他如此沉重的神色,即使算不上感同身受,至少也替他擔心焦急。
“恩。”他點點頭,有些虛弱地對她一笑,“先送你回去吧。”
雪容搖搖頭,“別送了,我打車就行了。你早點回去休息吧,這幾天肯定還得跑來跑去,有的辛苦呢。”
他考慮了片刻,隨即低頭緊緊抱住了她。
她起初有些猶豫,接著也伸出手去抱住了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剛才孟良程奶奶給她的那枚金戒指還在她的口袋裏,隔著厚厚的衣服,她似乎能感覺到那沉甸甸的分量,一張愧疚和感激交織而成的網仿佛從那兒擴散開來,迎麵將她緊緊縛住。
那晚回去,雪容好像夢見了媽媽。
其實她早已經記不清媽媽的樣子,隻記得爸媽離婚的時候她還沒有上學,有天從幼兒園回來,忽然就發現家裏空曠了許多,爸爸破天荒地早早回了家,坐在沙發上抽煙,看見一手拽著保姆的衣角,一手攥著棉花糖,跑得滿頭大汗的雪容,隻是苦笑了一下。
從那以後,本來就很慣她的爸爸更加把她寵上了天,像是要補償她一樣,不管是昂貴的漂亮衣服,還是最新款的玩具,她隻要動動嘴唇,就沒什麼得不到的,身邊的小朋友個個都很羨慕她,她也一直覺得自己比很多人家的孩子要幸福。
直到她認識了陳洛鈞,直到她每個周六在陳老師家吃飯。
雖然陳老師一家人都對她很好,可她每次坐在他們中間吃飯時,都深深覺得自己是個外人,看著他們聊天歡笑卻插不上話,連菜都不好意思夾,隻能默默地埋頭吃陳洛鈞夾到她碗裏的菜。隻是害羞歸害羞,她還是覺得跟一大家人一起吃飯,比她一個人跟保姆吃飯要好得多。
好像從那個時候開始,她最大的願望就是有一個完完整整的家,一個讓她時刻覺得安全,可以放肆地大笑大哭,永遠不會忽然變得空曠的家。
她曾經以為陳洛鈞會給她這樣一個家,直到她一次又一次被出去巡演的他留在海棠花園的房子裏,蜷在沙發上看電視裏播他跟別人的緋聞,一遍遍地打他手機,聽那個“您所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的聲音,直到倦極睡去。
她知道孟良程會給她這樣一個家,可她不曾意識到,她一直以來想要的那個家裏,已經處處都布滿了陳洛鈞的烙印。
夢裏她好像穿著婚紗,爸爸正把她交到新郎的手上,媽媽則坐在一邊,笑意盈盈地看著她,而她則滿心歡喜的握住了新郎的手,心頭小鹿亂撞,幸福得有些眩暈。
她醒來時盯著天花板看了半天,眼前似乎還漂浮著剛才粉紅色的夢境。隻是她最終還是清醒地明白過來,夢就是夢,是永遠不會發生在她身上的美好。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心緊緊地關上,假裝自己已經失去了一切七情六欲,麻木地沒有任何感覺。
從奶奶開刀到出院,雪容陪孟良程去過幾次醫院。戒指的事情沒有人再提過,孟良程好像不知道這件事似的,對她也跟平時沒有區別。隻有她自己,每見到奶奶一次,就會覺得自己的負罪感又增加幾分。
聽說公司要在C城開設一個辦事處,要派幾個員工過去時,雪容覺得這是老天拯救她的大好機會,第一個去找領導填了申請書。
“我跟你說,逃避不是辦法。”林曉琪對她這種一遇到麻煩就要逃跑的做法非常不屑,“當年陳洛鈞跟人家鬧點緋聞,你就不肯麵對他,跑到英國去,結果呢?事情還不是越來越麻煩?”
“這回不一樣……”雪容無力地辯解。
“有什麼不一樣的?不就是孟良程的奶奶給了你一個傳家寶戒指嗎?要不你就收下,嫁給他好好過日子,要不你就上門負荊請罪,說你不願意跟他在一起,要跟他分手,把戒指還回去,有什麼難的?”
雪容不說話了。她也知道林曉琪說的才是真正的解決辦法,隻是她無論如何都做不到如此愛憎分明,幹脆利落。
收到領導短信說她已經被選中派去C城時,雪容正在孟良程的車裏,準備去參加自己翻譯的那本書的簽售會。去年接到這本書稿時,她還在英國,正好是寫完論文等畢業那段比較閑的日子,當時做夢也沒想到,這本書的原作竟然會在年底的時候得了一個英國還算出名的文學獎,連帶著中文譯本也跟著紅了起來。出版商安排了作者齊諾來中國辦簽售,把雪容也拖住了,一起搞了個讀者見麵會。
“什麼事?”孟良程問雪容,“是不是簽售會有什麼變化?”
“不是。”雪容搖搖頭,有些猶豫地說:“是我們領導的短信,說還是要派我去C城。”
她跟孟良程提過可能要被公司派去C城的事情,隻是沒提是她自己申請要去的。
孟良程微皺了一下眉頭,直到車子等紅燈停下來時才問:“確定了?”
“恩。”雪容不敢看他,“其他同事好多都資格比我老,領導勸了也不肯去。”
孟良程沒有再問什麼,隻是默默地把車開到了地方,停在路邊。
“你進去吧,我就不去了。”他一反常態地態度有些冷漠,“忽然想起來有點事要去辦。待會結束了我來接你。”
“好。”雪容什麼也沒問,“你開車當心。”
整個簽售會上,雪容都狐假虎威地坐在台上,一邊聽主持人介紹齊諾和他的小說,一邊神遊地想著自己要去C城的事情。
“拜托,你再走神的話,全場就沒人在聽了啊。”齊諾忽然湊到她腦袋邊上說。
雪容回過神來,被他一雙淺藍色的眼睛盯地直發毛。
“我有點緊張,怎麼辦?”齊諾繼續小聲問她。
“你緊張什麼啊?不是都開過好多次簽售會了嗎?我才緊張好不好,坐在這兒都沒人知道我是誰。”
“我跟你在一起激動得緊張。”齊諾極其認真地盯著她說。
雪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以前她跟齊諾隻是發郵件交流過,純粹是工作上的關係,這次他來了中國,雪容才發現他是她見過最奇怪最有意思的人——比她隻大一點點,已經在念博士,主修天文學,以一本愛情小說進入文壇,整天嘻嘻哈哈不著調,靠著金發碧眼的好相貌,唬得出版公司的一群姑娘們圍著他團團轉。
齊諾被她瞪得不敢再說話,隻好衝著台下保持著英俊瀟灑的笑容。
一番折騰以後,讀者們開始排著隊走到台上找齊諾簽名。
雪容其實隻是個無關緊要的譯者,坐在齊諾身邊的主要任務是幫他翻譯那些讀者的讚美之詞,隻有那麼一兩個好心的讀者偶爾也會找她簽個名。
她一直低著頭看齊諾一本本地簽過來,直到有人忽然跳過了齊諾,徑直把書放在她的麵前,才有些錯愕地抬起了頭。
不知道為什麼,她第一眼竟然沒有認出陳洛鈞來。
其實他除了戴了頂鴨舌帽以外,跟平時沒有任何區別,麵色平靜地把手裏的那本書推到雪容麵前,好像就是個最普通的讀者來要簽名一樣。
雪容看著他手裏的書愣了一會兒,才草草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的手有些抖,寫出來的字幾乎不像是自己的。
他合上書,轉身要走的時候,雪容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哎……”
那一聲叫得很輕,連她自己都沒有聽清,陳洛鈞卻停下了腳步,重新低下頭來看著她。
他身後的讀者探頭探腦地張望了一下,雪容忽然就後悔起來,自己不應該這麼不合時宜地叫住他,於是隻好趕快搖了搖頭。
他很配合地走了,一下子就消失在人群裏,仿佛這個小小的插曲從來沒有發生過似的。
簽售進行了半小時便結束了,雪容幫著工作人員收拾好了東西,便跟齊諾和出版編輯坐電梯下樓,準備晚上一起吃飯去。臨走時,她發了條短信給孟良程:“不好意思,晚上被編輯他們拖住一起吃飯了,你不用來接我了,我結束以後會自己打車回去。”
他隻回了一個“好”字。
“時間還早,我們先去喝杯咖啡好不好?”齊諾低下頭湊在雪容耳邊問。
這個人似乎對身體接觸情有獨鍾,一說話就貼上來要摟雪容的肩膀。
雪容推開他的手臂,“早點去吃飯吧,你肚子不餓嗎?”
“那吃完飯你陪我去喝咖啡好不好?”齊諾退而求其次地繼續糾纏她。
“再說吧。”雪容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剛才看見陳洛鈞時的恍惚重新又回到了她的心頭。
她不知道他怎麼會聽說自己有簽售會,怎麼會在這麼久沒跟她聯係之後又忽然跑到這兒來,而她總覺得他有些不一樣了,卻說不出來到底是哪兒不一樣了。
從書店所在的商場大樓出來時,雪容一直在苦苦思索這個問題,連齊諾一路上跟她說了什麼都沒仔細聽。
拐彎的時候,她一眼就看見了站在角落裏的陳洛鈞。
他似乎在等她,見到她和其他人走過來時,不由地往外走了一步。
雪容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腳步,遠遠地跟他對望著。
“怎麼了?”齊諾也跟著停下來問她。
有那麼兩秒,她似乎沒有意識到齊諾在跟她說話。她的全部身心,都在掙紮要不要朝遠處那個身影走過去。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陳洛鈞似乎又瘦了。每次見他,她總覺得他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再瘦下去了,可下次再見,他還是能成功地超乎她的想象,再瘦下去一些。薄薄的襯衫被風一吹,裹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修長而單薄的輪廓,湮沒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
上次他那麼堅決地否認了跟蘇雅的關係以後,著實讓那些娛樂新聞興奮了一陣,可蘇雅本人一直沒有任何回應,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而陳洛鈞則又一次消失在了公眾的視線裏,似乎他的存在,隻是個花邊新聞的材料而已,沒有人真正在乎他本人。
雪容終於心頭一動,對齊諾說:“你們先過去,我去買點東西,等會兒就來。”。
“我陪你去嘛。”齊諾嬉皮笑臉地說,“你要買什麼?”
“不用。你跟露比他們先走。”大概是她的神色太過認真,齊諾沒好意思再死纏爛打下去,乖乖地跟著編輯先走了。
看著他們走遠了,雪容才一步一挨地走到陳洛鈞站著的角落那兒。
他等她過來了,便又往角落裏站了站,輕聲問:“你剛才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她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剛才怎麼會叫住他,可看著他帶著探尋意味的目光,卻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識地胡亂客套道:“那個……今天謝謝你來捧場。”
他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那淡淡的笑容裏帶著一絲倦意,她恍惚了一下,不禁又往他身前走了一步,見他一手緊緊捏著自己那本書,修長的指尖剛好蓋在封麵自己的名字上,心跳愈發得混亂起來。
她挪不開視線,隻想要握住那隻手,前所未有地想,想到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隻好把手塞到口袋裏,死死攥住自己的衣角。忽然間,她的手機響了起來,她一下子被驚到了,慌亂地從口袋裏摸出手機。
電話那頭是她領導,來跟她確認去C城的事,要幫她準備外派的合同。
三言兩語說完掛了電話以後,雪容有些尷尬地抬頭看了看陳洛鈞說:“我們公司要在C城開一個辦事處,我就被派過去了。”
他拿著書的手指緊了緊,醞釀了一下聲音才問道:“要去多久?”
“暫時是半年。也有可能會再延長。”雪容一邊覺得自己跟他說這個有點自作多情,一邊又很期待他有什麼反應,很小心地抬頭看了他一眼。
而他隻是平靜地“哦”了一聲,點了點頭,便沒有接話下去,目光越過她的肩膀,看著不知名的遠處。
雪容有那麼一絲失望地轉頭看了眼遠處的齊諾他們,小聲說了句:“他們還在等我……”
他收回目光,對她點點頭說:“那你快去吧。”
接著,他衝她客套地笑了笑。
“恩。”她點點頭,接著便匆匆走了,直到在天橋上追上齊諾,才小心翼翼地回頭看了一眼。
陳洛鈞已經不在剛才那個角落裏了。
整個晚上她的胸口仿佛都被黏稠的油墨糊住似的,又沉又悶,說什麼做什麼都完全不在狀態。
“剛才那個是你男朋友嗎?”齊諾憋到吃甜點時才小心翼翼地問,“你們吵架了?”
“沒有。他不是我男朋友。”雪容搖搖頭。
“那……我可以追你嗎?”齊諾眼巴巴地看著她,像一隻等著主人收養的小動物。
雪容看了看他,終於忍不住笑了,“拜托,你明天就要回英國了。”
“我可以給你寫信啊。”他神色很正經,一點也不像開玩笑。
“然後呢?”
“然後我畢業了以後可以來中國啊,或者你也可以去英國啊。”他理所當然地說。
雪容沒打算跟他就這個根本不可能的問題糾纏下去,苦笑了一下說:“你放過我吧。”
“不要。”他強起來,“我就要追你。”
雪容不知該說什麼好,皺著眉頭呆呆地看著他。齊諾憋了半天,撲哧一聲笑出來:“我逗你玩的,你看你緊張的。”
雪容簡直拿他沒辦法,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專心吃她那碗紅豆湯去了
晚上跟齊諾告別的時候,他認真地說:“我會給你寫信的。”
雪容無力地笑笑說:“好啊,你別再逗我就行了,我可承受不起。”
“你皺眉頭的樣子太好玩了,我忍不住。”齊諾開心地揉揉她的腦袋,衝她笑著說。
她看著他神采飛揚的眼睛和眼裏滿足的笑意,想衝他也笑一下,眼前卻忽然出現了陳洛鈞的眼睛。
她一下子明白過來她為什麼覺得他不一樣了。
他的眼神。
他看著她的眼神充滿了陌生,帶著無可奈何的距離感,她從來沒見過他用那樣的眼神看自己,就好像她對他來說,隻是一段塵封了很久的記憶,是一個並不熟悉的路人,連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都帶著奇怪的客套和禮貌。
齊諾意識到她的失神,有些好奇地歪頭看著她。
“我回去了。晚安。”她抬手揮了揮,強裝鎮定地轉身走了。
半夜裏,她剛睡下,便忽然被手機鈴聲吵醒了。
孟良程在電話那頭,聲音低沉得幾乎像是換了個人。
“雪容,如果我說不想讓你去C城,你還會去嗎?”他問得極其認真。
“我……”雪容遲疑了很久,“我們領導恐怕……”
“不要管你們領導,大不了辭掉這份工作,換一份。再大不了我養你。”他的聲音愈發執著起來,“我就想知道,如果我不讓你去,你還會去嗎?”
她這回連聲音也發不出來,隻是死死地咬住嘴唇,一隻手無意識地絞緊了枕套。
孟良程沉默了很久,忽然一笑說:“你放心吧,我不會攔著你,不讓你走的,你去了C城,記得好好照顧自己。”
說著,他先掛斷了電話。
手機屏幕暗下去那一刹那,孟良程忽然覺得疲乏入骨,剛才那段對話已經耗盡他所有心神。
下午簽售會結束的時候,他看見了雪容跟陳洛鈞。她抬頭看著他,用一種他從來沒有見過的眼神,雖然已經竭力克製,卻仍然難掩那眼神中的期待,交織著患得患失的惆悵,像個單純而真誠的孩子那樣。
他一直以來所盼望的,不過就是她用這樣的眼神看他一眼。隻是那一刻他驀然明白,那是永遠都不會發生的了。
接下來的一周雪容為了要去C城的事情忙得團團轉,連江海潮找她去家裏吃飯她都沒空,隻是在電話裏彙報了她要去C城的事情。他問了她很多問題,什麼公司有沒有給安排住的地方,有沒有探親假,去了那邊具體要做什麼工作,問得她情不自禁地歎氣抱怨道:“海潮哥哥你怎麼這麼羅嗦”才終於罷休,又問清楚了她出發的航班時間,叮囑了半天。
掛電話前,他說:“容容,不管你是因為什麼原因要走,我都希望你還是早點回來,那邊不是你的家。”
她一下子就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了,本來堅定無比地要逃離的決心頓時動搖起來。
想到上一次逃去英國,結果就再也沒有見到爸爸,她更加深深懷疑起自己的決定來。
“容容?”江海潮見她一直不說話,有些不放心地喊。
“海潮哥哥。”她有些哽咽地叫了一聲,又笑著說:“萬一我去了沒兩天就逃回來,可都怪你。”
掛了這個電話以後,那片刻的動搖似乎在雪容心裏紮下了根,讓她在A城的最後兩天過得無比恍惚。
臨行前的晚上,她終於忍不住,收拾好行李便出門亂逛了。
起初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隻是漫無目的地在初春的涼風裏四處遊蕩,直到進了地鐵站,又在自己最熟悉的一站下了列車,她才知道自己有多舍不得離開。
海棠花園是個很熱鬧的小區,車來車往的。
她和陳洛鈞曾經的家暗著燈,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換了主人。
她在樓下徘徊了很久,直到孟良程每晚的例行短信響起來,才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看著孟良程發來的“晚安”,回他說:良程,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照顧,我去了那邊會好好照顧自己的,你放心。
發完短信,她關了機,又一次抬頭看了看那個陽台。
就上去看一眼,她偷偷地跟自己說,看一眼就走。
電梯停在12樓開了門的時候,她卻忽然沒了走出去的勇氣。
她怕自己隻要看見那個曾經的家,就再也舍不得邁開腳步。
猶豫了兩秒,她閉上眼睛,按下了關門鍵。
銀色的電梯門緩緩滑上時,她似乎隱約聽到有人在喊“容容”。
幻覺,一定是幻覺。她站在開始下沉的電梯裏想。
電梯門外又響起了一聲“容容”,這次她沒有聽見。
在這一聲“容容”裏,夾著陳洛鈞重重的敲門聲。
他趴在自己家的門上,沒拿鑰匙開門,隻是一個勁兒地重重砸門,一邊砸,一邊整個人慢慢地往下滑。
“哎……你站穩點兒。”安迪從背後撈住他,“鑰匙呢?你鑰匙呢?”
他恍若未聞,隻是打算要把門鑿通似的,一邊毫無節奏地敲著門,一邊喃喃地叫著“容容”,“容容”。
那低啞的聲音一聲聲地暗沉下去,到最後,已經變成了滿是悲涼的嗚咽。
安迪實在是架不住他,隻能由他滑下去。他跪到了地上,用頭抵著門,失望地念了一句:“容容,你為什麼不在?”
“你家小妞去C城啦。不是你自個說的嘛。”安迪蹲在他旁邊,伸手去他的口袋裏找鑰匙。
他琢磨了兩秒,嗬嗬一笑說:“對啊,她不要我了。”
“喝傻了吧你。”安迪找到了鑰匙,一邊站起來開門一邊說:“她早就不要你了,跟別人過得樂嗬著呢。你還以為她在家等你啊。”他把陳洛鈞費力地從地上拖起來,拉近房間裏,重重地扔在床上,打開旁邊的衣櫥,找了條被子胡亂蓋在他身上。
陳洛鈞閉著眼睛,不耐煩地掀開了壓到他身上的棉被。
“你想死啊。不蓋被子睡,明天早上就下不了床了。我管不了你了啊,還得回酒吧幹活去呢。”安迪一邊罵,一邊又把被子丟回到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