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田家英之死(1 / 1)

田家英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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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葉永烈

(引言)田家英(1922~1966年),1948年至1966年任毛澤東的秘書。

1966年5月23日上午,中南海“喜福堂”小院格外安靜:逄先知寫材料去了,勤務員陳義國也有事外出了。

“喜福堂”格外安靜,還因為隔壁的“增福堂”無聲無息:那裏原本住著陸定一一家。陸定一夫人嚴慰冰已於1966年4月28日被捕。陸定一於5月8日從合肥回京之後,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受到林彪的責罵,當即被逐出中南海。

“喜福堂”格外安靜,也由於離此不遠的毛澤東住處不再人來人往:毛澤東在杭州住著,有時他在上海,就連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這樣重要的會議在京舉行,他也沒有回京。正忙於發動“文革”的他,百倍警惕著“現正睡在”他“身旁”的“赫魯曉夫那樣的人物”——他要借助“文革”打倒的“中國的赫魯曉夫”!

就在這一片安靜之中,田家英在“喜福堂”小院裏,獨自度過了人生的最後一個上午。

安安靜靜,電話鈴聲未曾響過,也未曾有過一個來訪者——他已接到被逐出中南海的命令,還有誰會給他掛電話,還有誰敢登門拜訪?

直到中午,小院外才響起了腳步聲,打破了這裏的沉寂。那是勤務員陳義國回來了,找田家英吃中飯。

正房裏沒有人影,圖書室的門緊閉著。陳義國在門外大聲地喊了幾下,沒人答應。陳義國試著推了圖書室的門,那門反鎖著,推不開。他等了一會兒,又喊了一陣子,屋裏仍沒有任何反響。這時他覺得情況有點異常,找人拿鑰匙開了門。

陳義國朝裏麵看了看,見不到人。他走了進去,走過幾排書架,頓時像觸電似地尖叫起來:“啊喲,啊……”

原來,他在兩排書架之間,看到田家英吊死在那裏。

陳義國急急抓起電話,向上報告。

下午3時光景,正在上班的董邊,忽然接到了中共中央組織部部長安子文的電話:“你馬上到少奇同誌西樓辦公室來一下!”

董邊覺得詫異,平素很少交往的安部長,怎麼會直接打電話來?會不會發生了什麼突然事變?

董邊急急趕回中南海,來到劉少奇西樓辦公室。她一走進去,安子文已在裏麵等她了,旁邊坐著汪東興。當時,汪東興主管毛澤東的警衛工作。

等董邊坐定,安子文這才直截了當地把不幸的消息告訴她:“田家英同誌自殺了!”

董邊頓時懵了,腦袋仿佛在一刹那間劇烈地膨脹,全身發冷,兩行熱淚湧出了眼眶。她萬萬想不到,在她清早離家時,丈夫還是好好的,一轉眼就隔著生與死的鴻溝。

等董邊的情緒稍稍安定,安子文問道:“他臨死前跟你說過些什麼話?”

“我一點也不知道他會去死。如果我稍微察覺他有死的念頭,我就不會去上班了!”董邊如實回答。

安子文也長歎一口氣,心情顯得非常沉重,對董邊說道:“我陪你一起去看一看他。”

在安子文、汪東興的陪同下,董邊一腳高一腳低地朝“喜福堂”走去。

董邊一走進家門,便看到院子裏站著三四個解放軍。

董邊走進圖書室,田家英已被放下來了,躺在兩排書架之間的地上,身上蓋著他平時用的灰色被單。董邊彎下身子,看見他雙眼緊閉,但舌尖伸出嘴外。

“你立刻離開中南海!”董邊正處於心靈的劇痛之際,接到了這樣命令式的通知。

董邊無法在丈夫的遺體旁再多看幾眼,便隻好來到正房。一走進去,就看見桌子上放著丈夫的手表——他在離別這個世界前,從手腕上取下,留給妻子的。

田家英留下了遺言。他寫下振聾發聵的話:“相信黨會把問題搞清楚,相信不會冤沉海底!”

董邊以為是要她暫時離開這裏,匆匆拿了牙刷、毛巾和一點零用錢,就像平常出差似的,拿著一個小包上了汽車。她壓根兒沒有想到,從此就永遠離開了這個地方。

“曲生何樂,直死何悲。”田家英“直不輔曲,明不規暗,拱木不生危,鬆柏不生埤”的浩然正氣,貫長虹,驚天地。他的死,是對那正在席卷全國的“文革”狂瀾的強硬抗爭。雖然英年早逝,可悲可歎,但是他“直如朱絲繩,清如玉壺冰”,永遠活在千千萬萬人民的心中。

田家英是一個沒有城府,喜怒形於色的人。他因為接到久別的妻子的一封信,會當眾高興得哭起來。當他蒙受誣陷,他又一怒而以死相抗。他不會掩飾,不會屈膝,也不會忍耐。他離世之際,不過44歲,正值年富力強、生命之花最為茂盛的時候。

(摘自中華書局《曆史的注腳》)(圖片 633.jpg 圖注:田家英(左一)與毛澤東等人在廬山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