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落晚曾經說過,在這個擁有上萬人口的大都市裏,每個人都有著沉澱在靈魂最深處的故事,那些故事灑落下來的悲與喜,交織成了這個繁華都市的陰影。從那裏,你可以窺見整個世界的輪廓。這一句話,夏溪穎記了一輩子,直到他離世的那一刻,他依舊能夠清晰地想起來。
2005年的夏至日午夜,白色的飛蛾在天花板上不停地扇動著翅膀,簡陋的臥室裏唯一的一盞暗黃色電燈還沒有熄滅。這種老式的電燈在城裏已經很少見了,它沒有白熾燈那麼明亮,並且更加耗電。由於長久沒有擦拭,燈泡的表麵已經被煙熏成了淡黑色,這讓原本就不亮的光芒又多了不少陰影。
“兩千一百五十六、兩千一百五十七、兩千一百五十八…唉!”十歲的何心晴歎了一口氣,這個方法是姐姐曾經告訴過她的,如果她睡不著了,就可以試著數數,數著數著自然就能夠睡下了。雖然她和姐姐是一對雙胞胎,可是姐姐比她聰明了許多。在她還不會數數的時候,姐姐就能夠教她從一數到一百了。這個方法一直很管用,在她來到外婆家的前幾個月裏,一切都還不適應,都是依靠著那些枯燥的數字把她帶入夢鄉的。可是今晚,無論她怎麼數,就是睡不著了。因為今晚,外婆不在家,整個簡陋的小屋裏,隻有她一個人的呼吸聲。
外婆家的後麵就是一片茂密的樹林,所以一到晚上,森森的樹影交錯在月光下,更多了一份陰冷的感覺。何心晴從來沒有試著一個人待在家裏過,她怕黑,總覺得黑夜裏隨時都會鑽出一個恐怖的怪物出來。原本外婆是絕對不會把她一個人留在家裏的,可是今天,外婆村上有人過世了,那個人與外婆家關係十分好,所以外婆不得不去參加他的葬禮。外婆原先打算帶著何心晴一起去的,可是主持葬禮的道士說,死者會克十歲和四十歲的人,所以外婆不得不把她一個人留在家裏。外婆說不到天黑肯定會回來的,可是現在已經午夜了,還沒有聽到外婆回來的聲音。
何心晴並不敢獨自出去找外婆,因為外婆家周圍並沒有別的人家了,如果想要出去找外婆,何心晴就不得不穿過外婆家門前不遠處的一大片墳山。聽地仙說,那裏是一個風水極好的埋葬之處,所以村裏有許多人死後都被葬在那兒。墳山周圍的還有大片的荒草,即使白天經過的時候也會覺得森森冷意,更何況現在已經午夜了。何心晴雙手緊緊握住胸前的被子,心裏期盼著外婆快點回來,她能夠清晰地聽到自己砰砰的心跳聲。夜風襲來,婆娑的樹影不停地搖曳,樹葉搖動的颯颯聲在這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
“砰砰砰、砰砰砰…”清晰的敲門聲和夜風的聲音交織在一起。
“是誰?”可能一個人在黑夜裏待久了,何心晴稚嫩的聲音有點顫抖。
蒼老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心晴,快來開門。外婆回來了。”
何心晴鬆了一口氣,緊繃著的神經放鬆了下來,外婆回來了就好了。她掀開被子,赤腳踩在地磚上,那一瞬間,何心晴打了一個哆嗦。可能是在被窩裏待得太久了,她從來沒有覺得外婆家有這麼冷過。
“心晴,快點來開門了。”外麵蒼老的聲音裏帶了一點催促的味道。
“好的,外婆,我這就來了,您等一下。”
何心晴顧不得先找到鞋子,赤腳往門口跑去,跑出房間的時候,她隱隱地覺得似乎有哪兒不對。門外的外婆似乎有點怪怪的,雖然她說不上來到底哪裏不對。
“心晴,快點,外麵很冷。”這一次外婆的聲音蒼老中帶了一絲沙啞。
“來了,來了,外婆。”何心晴急著跑了幾步,外麵風聲很大,外婆本來身體就不好,比旁人更加怕冷一些。
外婆家的大門並不是城裏的防盜門,農村的大門都是木門。何心晴穿過大廳,雙手接觸到木門上的門栓,正準備打開時,她的視線落到了木門後麵的那張字母表上。一瞬間,何心晴雙手觸電一般地把手縮了回來,一股陰冷的寒意傳遍了全身。
“心晴?怎麼還不開門啊!外婆手都冷了。”外婆的聲音更加嘶啞,在這午夜的陰風裏,顯得格外詭異。
幼小的何心晴一步一步往後後退,她的心跳跳動得更加急促,幾乎快跳出來了。她不知道站在門外的是什麼東西,但是可以肯定不會是外婆。因為外婆,根本就不會講普通話。
在何心晴剛剛上學的時候,學習成績很差,她似乎永遠比別人要笨一些,尤其是學拚音和算數的時候,她怎麼也學不好。姐姐為了幫助她提高成績,便把拚音的字母表掛在兩姐妹的床頭,然後一個一個地教她讀。外婆是一個常年不會離開村子的人,她的大半生都在這個偏僻的村落裏度過的。父母在城裏做生意致富之後,原本打算把外婆接到城裏過過舒適的日子的。可是到了城裏之後,外婆覺得一切都適應不了,父母平時工作忙,沒有時間陪外婆,外婆又不懂城裏的語言,也沒有辦法和別人聊天,城裏又沒有什麼需要做的事情。外婆住了不到一個月,便再也不願意住下去了,自己回到了老家過著平淡的日子。何心晴剛來外婆家的那些日子,她老是聽不懂外婆的話,外婆疼愛孫女,於是便說要學城裏的話。何心晴便學著姐姐的方法,把字母表掛在門後麵,天天教外婆讀。可是外婆在農村住了那麼多年,加之年紀又大了,又怎麼可能短時間內便把普通話學好呢!教了一個多月,外婆的口音沒有一絲起色,倒是何心晴畢竟年幼,學習能力好上一些,很快就能夠用外婆家的家鄉話和外婆交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