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橋畢業於南京大學英語係和雪城大學教育學院,多年從事文學翻譯,譯著有《賽珍珠文化傳記》(合譯)、《賽珍珠傳》、《河灣》、《萬靈節》、《布魯克林有棵樹》、《一個唯美主義者的遺言:奧斯卡·王爾德別傳》等。還先後任《金融時報》、《南方都市報》、《僑報》、《世界日報》等多家報刊撰稿人。
我記得去年有個記者在外采訪,說他代表中國人提問,結果回來被人罵得狗血噴頭。你算老幾,誰讓你代表了?以前人們出國,總處處覺得自己代表著中國的形象,因此出去遊玩,戰戰兢兢。那哪裏是遊玩,那叫一個受罪。現在出去進來的人多了,世界有多大,中國人就跑了多遠,在舊金山等地你都不需要說英語,到了洛杉磯連二奶村都有了,中國已經不需要各位代表,這麼大一個國家,這麼悠久的曆史,我們作為個人也代表不起。
可是在過去,賽珍珠的《大地》三部曲,在中國知識界仿佛扔了一顆大炸彈。關於誰能代表中國的問題,大家吵了幾十年。南京大學劉海平教授在《賽珍珠與中國》(《賽珍珠作品選》總序)裏,追溯了這場蔓延幾十年的“代表”之爭。這個話題,其實至今仍有現實意義。
賽珍珠是一個旅居中國的美國作家。她和丈夫在宿州生活的日子裏,接觸了許多目不識丁、從未見過西方人的農民,親眼看到他們如何在艱難困苦與天災人禍中掙紮拚搏。這些農民“承擔著生活的重負,做得最多,掙得最少。他們與大地最親近,無論是生是死,是哭是笑,都是最真實的”。她深為他們的純樸、善良和頑強所動,並認為他們才是中華民族的真正代表。她決意替這些不善言辭的中國農民說話,寫下他們生活的艱辛、理想與追求。她說: “我不喜歡那些把中國人寫得奇異而怪誕的著作,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要使這個民族在我的書中如同他們自己原來一樣的真實正確地出現。” 為了再現這些不被知識分子看重的真正的中國脊梁,賽珍珠做了一件西方作家很少做的事情,不和出版商商量,沒有簽訂任何出版協議,便開始了創作。寫《大地》的地方,在如今南京大學一幢二層小樓上。這小樓的用途應該是基建辦。這是很糊塗的做法。我記得以前在西弗吉尼亞,賽珍珠出生的那個小屋都被保護了起來,成了一個“故居委員會”,舉辦各種各樣的活動、展覽,忙得不亦樂乎。我們將這個《大地》的“故居”變成了一個行政部門辦公室,真不知道一些領導心裏是怎麼想的。
《大地》的走紅,等於搧了中國知識分子的一記耳光,因為這些本該他們去寫的東西,被一個美國人給寫了。當時各界的反應,簡直就是一文壇的《清明上河圖》。1994年,牛津大學的Bob Riggle還專門寫了一博士論文《母紙老虎:1937年前大革命時期中國如何看待賽珍珠》。研究現代文學史的學者不妨找來看看。賽珍珠是一試金石,她試出了文化人心裏麵最深層的一些東西,如人搞文學到底是要做什麼?中國到底是誰的中國?誰能代表中國?
當然也有一部分評論者帶著平和的心態,對待賽珍珠的成功。《矛盾月刊》上莊心在稱賽珍珠為我們“民族的友人”。 作者認為,一個民族能否被人尊敬讚頌,文學藝術起著重要的作用。一個國家的文學是“無形而有力的戰鬥器”,它能不必流血犧牲, 而“免除別一個國家愚妄或自私的誤解和仇恨”,這就是英國“寧可損失全印度,也不願意失去莎士比亞”的緣故。
賽珍珠在獲得諾貝爾獎的演講中,如數家珍地闡述了中國小說的起源與發展演變,介紹了中國的名作《水滸傳》、《三國演義》、《紅樓夢》、《西遊記》、《封神演義》、《儒林外史》、《鏡花緣》、《西廂記》、《金瓶梅》、《教坊記》、《會真記》,聲稱:“想不出西方文學中有任何作品可以與它們相提並論”。在精神上,賽珍珠是吃中國的奶長大的,她自己毫不諱言這一點,說自己如果不承認這個影響那就是忘恩負義。這種精神上的“認祖歸宗”也得到了一些中國論者的認同,當時有作家稱賽珍珠“肉體出自阿美利加的雙親,而她的精神則是我們中國所賦予的”。我很讚賞這樣一種態度,它很坦蕩地接受一個外國人對於中國的賞識,而不是疑神疑鬼,處處懷疑他人居心叵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