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蚩的氓的表情原就像偷糖吃的小孩被當場捉住,一聽這四句,就好像嘴裏滿滿一口糖都變成了醋。
倩影輕移,樹後轉出一妙齡女郎,新月籠眉,春桃拂臉,意態幽幽花未豔,肌膚致致玉生光,顏色柔媚,光彩射人,向蚩蚩的氓撇嘴道:“好啊,人家死了當家的,你卻是安心來調戲遺孤的。既有了‘碎紅此袖中’,想來是不必再抱怨什麼‘煎我心’,擔心什麼‘道阻且躋’、‘宛在水中坻’了。”
蚩蚩的氓長歎——那口醋估計也借機歎了出來——:“柳柳,你豈不知我……”
碎兒已索然道:“兩位有私事討論,可否換個地方?”
柳柳瞄她一眼,神色一閃,一跺腳,飄身遠去。
蚩蚩的氓恨一聲,匆匆向碎兒施禮道:“姑娘見笑,小生之心實可鑒日月,容後再剖。”也便匆匆追去。
他沒有追上柳柳。
他沒有追上的柳柳正在一處隱僻的山坳裏,對一個人說話。
那是一個手拈桃花、青紗覆麵的婦人,向著雲霧彌漫的幽穀婉聲道:
“原來如此……”
“就是如此。”
“那他呢?你氣他劈腿?”
“他原不在我心上,又有什麼可氣?”
“可你心神不寧。”
“啊,那是為了那個魏碎兒。”
“魏碎兒?不是‘素性靦順、訥不善言’麼?”
柳柳微微打個寒噤:“氓公子把她比作落紅……”
“嗯?”
“可我覺得她像個被誰剪碎了的娃娃,並且不介意讓其他人也都碎掉的……娘娘。”
此時,這個“不介意別人也都碎掉”的碎兒平靜的看著垂手站在她麵前的小蒙兒,平靜的問:
“小蒙兒?”
“小姐。”
“你現在好跟我說實話了?”
“什麼實話?”小蒙兒問,表情實足無辜,眼神卻有些慌亂。
碎兒不急不惱,靜靜道:
“公子出事時,你看到了什麼?”
“一道刀光,小蒙兒用飛刀把它截下了,但是沒看到人。”
“沒看到人?”
“有人影,逃出去了,小蒙兒沒看清。”
“公子的遺書是怎麼回事?”
“公子聽到那個鬼火的話後,一直很沉默,後來就寫了這封信著小蒙兒交給仗劍山莊的人,信裏麵寫的什麼,實在小蒙兒也不曉得。”
“你沒問?”
“是公子不說。”
“你想必猜過?”
“小蒙兒實在沒猜著。”
“那你現在怎麼想?”
“怎麼想?”
“除了公子,隻有你知道我的來曆,你知道公子是絕不可能為我作出這種安排的。”
“公子關心小姐的歸宿是實……”
“我心裏麵隻有一個人,也是實。就算聽了公子之命嫁人,我也絕不能嫁一個逼死我哥哥、冤枉我哥哥的人。”
“其實能為公子報仇的人也不一定就會是那些人之一。”
“但可能性太大。”碎兒淡道。
這一點連小蒙兒也不能否認。
碎兒的目光凝注在小蒙兒身上,沒有什麼人能抵受住她的目光。
她低低道:“所以……你保證這是公子的信?”
小蒙兒一震,臉突然漲紅了:“小姐不相信我?!”
“你用什麼來保證?”碎兒依然平靜問。
小蒙兒漲紅著臉站在那裏,許久,突然亮出了她的飛刀。
小蒙兒的飛刀。
從來不射敵人,隻射敵人兵器的小蒙兒的飛刀,這次,射入了她自己的手臂。
一道小小的、美麗的弧線,小蒙兒的手臂很奇怪的呆了一下,就落了下來。
它落下來,並不比一個蘋果更艱難,卻也不會更輕易。
小蒙兒還是一句話不說,嘴死死抿著一起,勇敢的看著碎兒。
碎兒小小的臉上仍然沒有一絲表情:“其實你不必用這種方式來保證的,”她說,“本來我隻是懷疑你可能為了什麼事偽造了公子的書信,現在卻可能懷疑你的秘密如此之大,以至於寧願犧牲一條手臂、甚至一條性命來掩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