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要記住:因為江湖事務太過繁雜,所以莊主是有很多位的;而且為了避免出現實質的霸主,所以並沒有總莊主。
當莊主們的意見不一致時,多數人同意的意見會勝出。
幾乎所有江湖人對這個製度都很滿意,這期間他們也經曆了一些紛爭和陰謀,但仗劍山莊都帶他們平安渡過了。
不過,有些事件還是相當危險、相當詭異,甚至簡直是毀滅性的。
以下就是其中一樁:
春新回大地。
仗劍山莊。
主樓。
好風輕吹,有客自四方來,樽有酒,花滿樓。
這是一次豪宴,豪宴的意思一般是說由某個冤大頭掏點腰包,以便一幹閑雜人等有機會聚在一起嚼嚼主人的舌根子。
通常,宴會的規模越豪華,主人的八卦就會被嚼得越不堪。很多人用的還是黑話,翻譯成現代文的話,是這樣的:
有閑人甲道:“水心珠?這妞什麼來頭?也敢競爭莊主的位子?”
閑人乙道:“嗬嗬……俺不管……俺隻要有酒吃,選她就選她。她啥時不請酒了,俺再去選別人……”
閑人丙:“你們想知道嗎?你們不知道嗎?你們真的不知道嗎?附耳過來,我隻跟你說,別告訴別人啊,那個MM,跟那個誰誰誰……其實是這般如此……如此這般……明白了吧……”
閑人甲:“啊!哪怪她敢在主樓開宴!”
閑人乙:“不對啊大哥,聽說投名貼競聘莊主的人都有資格在主樓檢驗人氣的。”
閑人甲:“……”
閑人乙:“所以啊大哥,你也可以作樓主啊,我們捧你的場,大哥!”
閑人甲:“……”
“他敢嗎?”一個冷冷的聲音。
“誰?”
他們轉身,看見了一個人,蒼白、平靜,衣冠如雪人如玉,瘦削的手指撫過冰雪的劍鞘:“他不敢,你們都不敢。你們敢作什麼?隻敢躲在一邊,往敢作事的人事上潑汙水,把人潑得越髒,你們心裏就越平衡了?滾!一幹臭蟲,不配立在我的冰劍之前!”
諸閑人鼠軀一震:“你是誰?”
他冷冷閉緊薄薄的雙唇,身後閃出一個人
圓圓雙鬟,圓圓笑渦,橘黃春衫外又套著件莓子紅的小襖子,她甜甜向前福了一福道:“鄙主人也不是誰,名諱也不過無忌二字,食邑魏,銜封無忌,人或稱魏公子無忌。”
“魏公子無忌!”諸閑人互望一眼,左腳點右腳背,右腳點左腳背,閃人!
小姑娘吐吐舌頭,縮回她主人身後。
魏無忌隻冷冷立在那裏。
門口起了一陣喧嘩,諸賓客讓出一條路,進來兩個人。
前麵一個,長裙曳地,端麗沉婉,眼底閃著熱誠的火光。
後麵一個,青衣玉帶,端正沉靜,臉上有著肅穆的神色。
水心珠和方十三!
“美若天珠”水心珠和現任莊主之一的方十三!
所以眾人嘩然,因為有他陪著她進來,就代表著領導層對她的認可,就代表著她爭取的位子基本上已經坐穩了!
仗劍山莊,江湖的中心、武林的聖地有了一位新的主人。
她溫和的目光微笑著掃過所有人,輕輕拍一記手:
“諸位,方莊主有話說。”
眾人這才注意到方十三過於凝重的臉色,不由得屏息靜氣,聽他緩緩開口道……
“諸位,檀老莊主有消息——”
“檀老莊主?”
“檀老莊主……”
“檀老莊主!”
早就雲遊四方、行蹤不明的“萬古雲宵一羽毛”檀羽毛檀老莊主要現身了?
“不,老莊主托了一個信使捎口信給我們。”
“什麼口信?”
“不清楚。要等信使現身我們才知道。”
“這位信使是誰呢?”
“鬼火。”
“鬼火?”
“這個人……在天涯仗劍也有數年了,沒聽說過?”
“沒有。”
“唉,性格決定命運,誰叫此人最怕糾纏,不但掐起架來滑不留手,平時也就像一條隱居的泥鰍……”
“天涯隱居的泥鰍,根本就比水麵上的魚多。這人又有什麼特別的?”
“這人很驕傲。”
“驕傲?”
“隻要答應了的事,鬼火是一定會作,無論如何都要作到的。”
眾人就不說話了。
這樣的品質,豈不正是作信使的最好人選?
何況,聽說它跟妖魔都有交情!真是天上地下的所有消息,都可以問鬼火。
說到鬼火,窗外突然響起了一陣尖聲怪笑,並且有兩粒綠熒熒的火光一閃一閃:
“方莊主過獎了。”
鬼火?鬼火終於出現了。他帶來的口信是什麼?
窗外濃如墨色的夜色裏探出了一隻手指,紅腫的、指甲剪得很禿、指尖有咬過的痕跡。
這隻手指棲身在窗台上,從這個人緩緩點向那個人,最後落在一個人身上。
這個人,白衣勝雪,人如玉。
鬼火冷漠的聲音低低呢喃道:
“你……會死。”
橘黃春衫的小姑娘“蹬”倒退一步,魏無忌仍隻冷冷立在那裏。旁人紛紛大驚道:“你說魏公子會死?”
“不……止,還有……”
“還有誰?”
手指又開始緩緩移動,從這個人移向那個人,總停不下來。凡被掃到的,臉色不由得就青白了。
手指還在那裏猶疑:“還有……還有你……啊!”
一聲好似來自地獄的慘叫,眾人的血脈一時都凝結了。
手指像被火燙著一樣跌回去,夜色裏燃起一蓬綠得紮眼的火焰。
等眾人或跳或飛或跑或跌的衝到外麵,慘綠火焰裏那個瘋狂扭動的黑色身影“嘭”的爆成了滿天火星。
當這滿天火星漸漸熄滅成灰色的碎屑,終於一片片緩緩飄落時,沒有人、沒有一個人能說得出一句話來。
良久,水心珠溫和的轉身向眾人:
“這真是個壞消息,是不是?”
曼殊跟晨風,也被這個消息吸引來。他們喬裝打扮,不知麵前等待他們的是什麼。
早春的陽光在樹葉間細細篩下來,落在一個人的身上。
她的身上隻有黑白二色,她身上的影子也隻有黑白二色。
影子是破碎的,她這個人好像也是破碎的。
她手中有一塊美麗的白玉,這塊白玉是完整的。
而她正在削它。
她使用的是她的劍,這把劍好像從來沒有離開過她。
這是把很秀氣的劍,但再秀氣,畢竟也有兩尺長、三寸寬。
她使用這把劍,靈活得就像廚師在用一把小小的剔骨刀。
劍飛飛落落,白玉的形狀漸漸改了,現出一個模糊的麵容來,是誰的麵容?
白玉的碎屑飛飛落落,她的麵容也漸漸改了,蒙上了一層白玉的灰,模糊了、模糊了她唇邊一個破碎的笑。
這個時候,有一個人走了過來。
年輕、英挺、有一雙帥氣的眉毛——他自己大約也知道這個,所以很喜歡揚眉毛。
他揚眉道:“魏無忌呢?”
削白玉的女孩子沒有抬頭,淡淡道:“剛剛打倒了前門侍衛的人是你嗎?”
“是我。”他笑了。這是很光榮的。
“你要和我哥哥比劍?”
“你是他妹妹?那麼你是仗劍山莊的碎兒?”他揚眉笑,“我叫向予,外號向先生,我想跟魏公子比劍,你知不知道我的誌向?我……”
“想見哥哥的,要先過我這關。”
“什麼?可是我……”
她的目光已經落在了他的身上。
當她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時,他就碎了。
她的目光隻能碎了他的心,她的劍卻碎了他的人。
他碎了的時候,甚至還沒來得及說完那句:
“可是我已經開始喜歡你了。”
碎兒也不在乎他沒說完什麼,這整個江湖,她目前能在乎的人不過一個。
她回過頭去,驚喜的叫:
“小蒙兒?”
小蒙兒來了,她在乎的那個人也就要來了
這個世上,她能關心的人已隻剩他而已。
至於我們呢?我們隻能確定,向予不是晨風假扮的。因為他死了。
碎兒問小蒙兒:“小蒙兒,公子回來了嗎?”
“是啊,”圓圓笑渦一閃,橘黃春衫的小蒙兒點點頭,忽看見地上那一堆新製造的“垃圾”,駭笑道,“小姐,你殺人的方式還是這麼破壞環境啊?”
“喔……”碎兒臉一紅,細細手指緊張的捉著衣襟,小小聲問,“怎麼辦?公子愛幹淨,不要讓他看見才好……我……”
“沒事,公子在青衣小榭呢,小姐去罷?這裏……蒙兒叫花匠來整理好了。”
“嗯。”碎兒羞澀的一笑,雲一樣盈盈飄走,甚至沒有再看那堆她製造出來的“東西”一眼。
小蒙兒也沒有多看它一眼。
沒有人關心啊……沒有人想知道:這堆血肉皮骨,曾經有一個名字叫向予,他喜歡人字叫他先生,有一雙帥氣的眉毛,很希望在闖出一個名頭之後能成為新概念詩壇大賽的特邀評委,他從小的希望是天下無賊,最後愛過的人叫作碎兒。
他是鬼火帶來壞消息之後,江湖上死掉的第一個人,沒有人會忘了他,因為人們根本就不會知道他。
不會知道:為什麼明年,這裏有一叢桃花開得會特別嬌豔。
可是曼殊跟晨風卻仍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