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子不出聲的歎了口氣。
她對小女娃說:“緣兒,你看到了?”
聲音裏是冷冰冰的嫵媚。
小二忽然哆嗦了一下。
兩個騎營官長已經伸手去拽她。
七娘子身法舒展,不知怎麼已自兩人中間閃過,就手拈起桌上木筷,“倏”的閃回,“繃繃”連聲,已在兩人手背抽出十數條紫痕。二人駭然,知道點子不好相與,伸手抽刀,方抽出半截,七娘子木筷再飛,他二人抽刀之手每隻挨了一記,硬生生把刀又撞回去,兩條手臂已麻木不能動,這才曉得厲害,夾著手便望外逃,跑出兩步見七娘子不追,回過頭來“哇哇”道:“有種別逃!南蠻母狗,叫營裏兄弟過來搜著了奸死你!拆爛你的狗鋪!”
小女娃皺了皺眉頭。
七娘子不以為意,向她溫和道:“你看到了?作錯事應該懲戒。可有的人不講道理,怙惡不悛,那是逼人為了自保殺掉他。”
說“你看”二字時,木筷射出;到“他”字,兩個人才慢慢、慢慢側身,“砰”的倒了下去。風將七娘子麵紗輕輕一掀。
小二尖叫:“啊你是七——七七七——”
七娘子端詳了他一眼:“哦,是你。客棧一別三年,還好嗎?”
小二癱在地上一句話說不出來,偏婆娘還定要顫巍巍問道:“當家的,這是誰?為什麼讓官爺死在咱鋪裏——咱……不是死定了?”
小二心中暗罵,碰上這種瘟神禍星,當然是死定了。多年前腥風血雨一幕又回來心上,不由得呻吟一聲,當真要昏過去。
小女娃皺眉看著七娘子,嚴肅道:“媽!你是頂天立地的英雄,為什麼這些人看你像看瘟神?”
七娘子微笑道:“緣兒,英雄何解?”一邊俯身把一隻竹筒裏的粉末籟籟倒在地上兩人的屍身上,那兩具屍身便開始“嘶嘶”的化作黃水。婆娘大叫了一聲,正式昏厥。小女娃瞥了她一眼,認真回答七娘子的話:
“英雄,便是肯犧牲自己為別人抗爭的人。”
“你肯為別人犧牲,別人未必肯為你犧牲。尤其掙紮便易招來災禍。旁人為免連累犧牲,當然希望離你遠些。”
小女娃吃驚道:“那英雄不是很悲哀的?”
七娘子沉默片刻:“不。英雄有一顆俠心。”
“俠心?”
“不畏死、不妥協,秉傲骨、行正道,當說則說、當作則作,但求不負我心,則人之炎涼與我何加焉?”
小女娃“啊”了一聲,雙眼閃閃發光,又疑惑道:“可是,這麼多人都不肯作英雄,又害怕英雄,總有一天再沒有英雄了,再有大不平的事,怎麼辦呢?”
“有希望啊。”
“咦?”
七娘子笑了,指著小二說了句他聽不懂的話:“到他們都絕望的時候。”
這時屍首已盡化黃水,兩個人就走了,手拉著手,一大一小兩個青影漸漸融化在午後的白光裏。
小二歇了半晌,醒過神來,看看四周沒個鬼影了,趕緊抓把鏟子揚土把那攤黃水埋起來,地上拖起婆娘揍了一頓,已經快掌燈,小小茶鋪忽然生意爆滿。
都是山裏人,亂哄哄扛著些包裹器物,說官兵跑到他們那邊打土匪,嚇得他們一窩蜂逃出來,要到城裏避避。
小二看著這些草鞋和泥巴的腳把新揚的黃土漸漸踩髒踩平,心定了很多,忽然聽到有山裏人議論道:“官老爺別把俺那口豬殺了,格老子,逼急了俺買把刀也作土匪去。
小二咯噔一下,扭過頭聽遠處婆娘一聲聲喊丫頭回來吃飯,不知道胸膛裏為何一拱一拱的不妥帖。
忽“啞”一陣亂叫,暮色裏群鴉振翅飛開。
隻餘鐵錚錚的枯枝,劍一樣直刺蒼茫的天穹。
七娘子帶著孩子,與一個華服公子、風一樣的男子、還有一男一女兩個部下會麵了。
“七娘子現在也是真正的妖魔了。”張鴻首先歎道。
把她剛才宣言裏的“英雄”,都換成“妖魔”,一點違和感都沒有。
“這兩個詞根本有區別嗎?到底?”緣兒吃驚的問。
七娘子歸附於曼殊之後,她的女兒緣兒也被同化。
原來那個虐殺客棧人口的大人,就是黑叉林主扮演的蘇穋。黑叉林主又怎會真的虐殺這些人,就為了捉個七娘子?那客棧裏的一幕,都是用妖法編出來的活劇。隻是為了證明七娘子很有人性。於是曼殊就肯接受她為部下——
為了接受她當妖魔,於是要先證明她有人性,這是很諷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