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殊就索性把這個難題直接拋給阿顏自己,問如此這般,要不要讓黑叉林主冒險救黃鍾大王?阿顏的回複來得很快:不應當。
阿顏心中對黃鍾大王的感情,委實是複雜得很。如曼殊所料,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對此人應該是感恩多些還是恨多些。張鴻替她一錘定音:感情無法理清楚時,就公事公辦!
按公事來論,黑叉林主絕沒有救黃鍾大王的道理。事情就這麼定了。疄品郡王平定了局麵,大家都向他致賀。悉家販賣軍火,也小賺了一筆。黑叉林主作為蘇穋,在本地的地位更高。百姓們死的死了,沒死的,繼續休養生息。有詩人經過此地,寫詩感歎:“年來兵火接天涯,白骨叢中度歲華。杜宇有魂能泣血,鄧攸無子可傳家。當時自詫遼東豕,今日翻成井底蛙。一片春光誰是主,野花開遍蒺藜沙。”
再過些年,連這首紀念的詩都沒人記得了,何況這場戰爭、何況這場死亡呢?
而黃鍾城寨裏的所有附逆人等,也被疄品郡王斬草除根殺盡,隻逃出黃鍾大王一個妹妹。
那妹妹名為七娘子,嫁的一個妹夫,是黃鍾大王親自選的高手,就是疄品郡王在陣前碾殺的那個外援。這七娘子本人功夫雖然說高不高,說低卻也不低,為人極狡猾,不然也不能在一個仆人保護下逃跑了!而且,早在這外援跟疄品郡王對陣之前,她就已經先跑了!更更要命的是,她還有孩子!這是多大的隱患哪?疄品郡王想,如果康安在就好了。一定能擔起追殺的大任。可惜康安折損在追殺阿顏的一戰中。都是黃鍾餘孽可惡!
幸虧有蘇穋在。蘇穋主動請纓!疄品郡王高興的答應了,頗有“你辦事,我放心”的感覺。
作為蘇穋,當然很願意做這種事。但作為黑叉林主呢,動機就不一樣了。曼殊雖然不喜歡黃鍾大王,但是還蠻看中七娘子,覺得可以招攬!黑叉林主明著是去追殺七娘子,實際上是要招攬她到曼殊麾下。
他在一家客棧裏追到了七娘子。
那是一家小小客棧,雖然它在故事結束之前就會消失,至少現在仍然是客棧。
它的喪鍾是一批客人為它敲響的,但這些人剛到的時候並看不出什麼來,不過一個男人、一個女人,一個仆人。
男人高大健壯、可臉色有點發黃憔悴,女人冷冰冰的,可眉眼間有種月影朦朧的嫵媚。這兩種臉色似乎互有因果,小二甚至曖昧的偷笑了一下,那個又粗又黑的仆人便瞪了他一眼——這一眼竟比刀子還利,小二隻覺得自己脖子腦門渾身上下忽有雪亮亮的刀鋒逼住,不由頭皮一麻就要吃不住,心裏還疑惑:劊子陳的眼光也沒這麼厲害啊。
他不知道這是殺氣。
但是有人的手輕輕落在他肩上,他頭皮的壓力就減輕了。小二感激的抬頭,男人正向他微笑道:“小二哥,兩間房。”
這時候是黃昏,小二記得很清楚,夕陽的血光正鋪在遠遠的山頭、各家的炊煙陸續熟了,是快要點上油燈的時刻,這時刻就是一個小二和一間客棧倒黴的開始。
小二記得很清楚:仆人的房間要了一盤饅頭、二斤牛肉、一甕清水;男人和女人的房間要了一桌普通酒菜、還有兩壇燒刀子。饅頭和牛肉是夥房現成的,小二把它們裝好扛給仆人時,踉蹌了一下,仆人伸手過來扶,那手是隻黑黝黝的鐵鉤子。小二一怔,肩上東西便往地下跌去,卻隻見那鐵鉤子一閃,共三斤的饅頭牛肉忽然像羽毛一樣輕飄飄飛起來,不知怎麼就好端端坐到桌上了。仆人惡狠狠道:“滾。”
小二就“滾”了,出門時,聽到身手傳來野獸一樣的吞嚼聲。
這之後小二一盤盤的給男人和女人的房間上酒菜,每一次那女人都冷冰冰的說“謝謝”,然後和男人一起把粗瓷碗裏的燒刀子往喉嚨裏倒,像倒涼水一樣。
小二從沒見過哪個女人喝酒喝成這樣,難免多看了兩眼,那個男人把粗瓷碗往桌上一放,問:“你為什麼這樣看她?你是不是也覺得她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