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 2)

而薑良一字字對她道:“你不嫁進蘇家,我就死。”

薑萱從沒見父親的目光這樣冷峻過。她被嚇住了,再也沒發動過第三次逃跑。不過,詩詞什麼的,那真學不了。沒辦法!

大概是婚約已經定下來、而蘇公子根本沒提檢查未婚妻文采人品之類的事,薑良就安心了,沒再堅持逼迫薑萱。蘇柯得以解除教職,離開碎琴山。臨別前他依依不舍道:“小姐,我們還會再見麵的。”

“說得輕巧,”薑萱咕噥,“你要是真的在乎我,就……”自己撓撓頭,“我在說什麼呢!走吧走吧!考個好功名娶個漂亮媳婦哦!”

蘇柯笑笑,長長一揖,去了。薑萱別過身,自言自語的歎息:“你指望什麼?人家是書生耶!怎麼能跟蘇家搶媳婦?別害死人家。”說是這樣說,忍不住還是回頭看一眼。山道上,蘇柯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薑萱便生起氣來,頓足:“好!好!好……”轉身也回到山寨,從此再不提這位夫子了。

這之後,薑萱就嫁去了蘇家。大紅花轎刺金描鳳的,好生氣派。半路薑萱要求下轎,送嫁的怕她逃走,擔心也要擔心死了。薑萱撇撇嘴:“怕什麼?我睡夠了,透透氣!”

就自己掀起蓋頭,靠在橋頭看風景。

隻見蘇柯也穿著一身紅,閑閑走過來。

是小別之後的錯覺麼?薑萱怎麼覺得今兒的夫子……特別的氣定神閑,隱隱有種英雄氣慨。

“這麼巧——”薑萱上下打量他一眼,“你也結婚啊?”

“是啊。”蘇柯投在她身上目光,仍然老樣子,帶一點點微笑、一點點驚詫、一點點歎息,底子裏漾起無限溫柔。

薑萱今日特別見不得他這樣的目光,紅著眼圈背過身道:“我到底要嫁給姓蘇的了。喏,這不正在出嫁路上!你呢?”

“迎親。”

“知道你迎親!迎誰?那家小姐真有福氣。”——這句話,或者隻是客氣,但帶了一點點悲哀的鼻音,特別的扣人心弦。

負責送親的小蛟正要向他們走過來,似乎察覺了什麼,又立住了,神色很複雜。

“薑家。”蘇柯向薑萱柔聲道。

咦?

“迎碎琴山萱小姐。”

咦咦?

山後,好大的陣仗繞過來,紅通通金燦燦,迎親的,舉著老大的鏨花牌子:“蘇”“薑”“喜結佳緣”。

護牌子的人老遠就朝蘇柯躬身行禮:“蘇柯!”

咦咦咦!

“小姐請上轎。”蘇柯溫柔伸出手,“則我便是蘇公子。”

薑萱下巴掉下來,就沒合上去過。

後來薑萱也不止一次回過:“你為什麼答應娶我?”

蘇柯顧左右而言他:“其實令堂不錯。”

薑良不錯?嗯,這座山寨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條。雖然比不上蘇家根深葉茂,卻也不凡。他卻並不是那種事無巨細事必恭親以至於累出一口血的人。有人爭訟,是他地盤上的,就告到他那裏,他隻有一句話:“明天再來。”人家聽了都笑,以至於流傳下“碎琴寨主明天來”的諺語。但是薑良也有他的道理。很多爭訟的,不過秉一時之怒氣,當時非想咬死對方不行。回去睡了一宿之後,漸漸的氣平了。正所謂一鼓作氣二而衰三而竭。頭天像箭一樣要射到衙門找長官主持公道取出敵人的心髒,第二天要出門時,看看天色陰陰的,想想窗門沒關好,怕回頭下雨的雨水要滲進來,先去關窗,再看見雞沒進籠子,在外頭亂跑,也先捉進籠子,牆根一堆柴火還沒劈,灶前的灰也沒掃,簡直就不想出門。勉強出去了,想想小兒的功課退步,教書先生那裏也還沒拜訪過呢!衙門訴訟,經年累月,怎麼去耗這個時間和金錢?更加膽弱。走了一程,腿也有點酸了,再走一程,汗也有些濕了,竟不知昨天那一氣是怎麼奔過去的。這就叫再鼓而衰。再經人家給他勸解勸解,他說不定就真回去了。這訟案也不用打了。

一次又一次,人家漸漸察覺他這無為而治的妙處,讚賞他道:“您這真是難得糊塗?”

“糊塗?”薑良連連搖頭,“我大事上可不糊塗!”

“那是那是。”人家連忙附和。

“——隻不過,”薑良又道,“小事卻不可以不糊塗。要是小事上不糊塗,大事上想不糊塗都不容易了。”

人家慢慢咀嚼他這話的哲理,覺得深可玩味。能說出這話的,薑良也不算是一介粗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