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老頭仍然呆著。
“哦對了,”女子從閣樓上又把腦袋探出來,“我叫阿顏,多謝關照!”
冬去春來。
即使是貧民窟,也有春光。雜花一點點、一枝枝、一片片的盛開了,開得如同不知道前麵還有個冬天。八哥和麻雀站在枝頭唱、飛在空中唱,唱得仿佛它們一生裏隻有這一次盛會。
明媚春光照不進閣樓。低垂的青藤蔓延在窗外,阿顏沒有把它們拂開。她就在藤窗裏做活。暗影裏,她雙眸幽然有光,仿佛是野獸,能在夜裏也看清東西。
鄰居們漸漸知道,姚老頭家裏多了個遠房侄女。小姑娘還算清秀,有些說媒的就打了主意,但聽說姚阿顏克死了很多個老公,無處可去,才投奔到這貧民窟來,就無人再敢問津。
姚阿顏命是真硬,敢去黃家廢宅抱柴火,一次也沒撞過邪。此外,她還會做一點針線活,貼補家用。姚老頭多了這麼個侄女,是好事。
漸漸的,姚老頭對阿顏生出了感情,有時對著她歎息:“好好一女子,怎麼就命硬呢?要嫁個好人家喲……”
“這已經是好人家了呀!”阿顏對他嫣然一笑,抱著針線活,去換錢。
路上,有人看了她一眼,立刻轉過頭去。
這是命硬、不吉利的女子!曾有個混混,不懼邪,想打阿顏的主意,摸了她幾把、吃了頓豆腐,後來就發了邪風,腫頭歪嘴的、躺在床上半天動不得。之後人家看都不敢多看阿顏。
也隻有姚老頭這種一世孤苦的糟老頭,能跟阿顏一個屋頂下住著,相安無事。
阿顏神色從容,姍姍而行。
春陽暖暖照在她身上,她倚著蒼苔滿布的石牆,伸個懶腰,長長吐出一口氣。
不知有沒有人相信,這段時間,確實是她一生中最閑適、最安心的日子。
她但願這樣的日子能永遠過下去。
隻有一個人能認出她的臉,打碎她這珍貴的日子。但阿顏想,她不應該害怕。畢竟,那位大人是很忙的。世界這麼大,他也不會專門到這個角落巡視。也沒有人會注意到貧民窟裏的孤女,特意把她牽到他麵前給他辨認吧?阿顏是安全的。
經過算命瞎子時,她還是不由得、微微駐足。
算命瞎子賣力的吆喝:“女客官,你有災星啊!兩個銅板,隻要兩個銅板,替你消禍禳災!”
阿顏嘴角揚起,舉步走過。
她的災禍,縱搬兩座金山來,也不能消解。
算命的在她後麵叫:“真的!你會出乎意料的遇到性命之災!”
阿顏腳步一頓。
算命的刹那間呼吸不暢。空氣好像凝結了。似乎有看不見的刀壓在他脖子上。
也不過刹那間,空氣重新開始流動。剛才的窒息仿佛是錯覺。阿顏走了過去,神色沒有任何變化。
她交了針線活,把微薄的酬勞小心翼翼收到懷裏,回姚老頭家去,半路卻見一個人倒在牆角。
風把牆上的破紙吹得嘩嘩響。那些都是官府的招貼布告,各種通緝。
譬如江洋大盜啦、殺人的啦、碰傷官馬的啦、非法行醫的啦、知府大人出巡沒有回避的啦,各種罪名。疄品郡的律法實在稀奇古怪,無所不包。甚至還有一張通緝劊子手的。
那個劊子手,要給黃侍郎行淩遲之刑,本來應該割一百二十刀才殺死犯人,圍觀行刑的人們也就興高采烈等著看一百二十刀的精彩表演。結果那個資深劊子手,不知怎麼的,臨場犯錯,搞得黃侍郎早早斷氣。觀眾很不滿意,皇上很不高興。劊子手按律要身受犯人本應受的一百二十刀之刑。他嚇跑了,於是朝廷貼出通輯令。
那是初冬的事兒,貼了一個冬天,令紙早破敗了。人們議論了一陣,也就丟開。
畢竟那是郡京中的事。
而這裏是疄品郡的潛城。
破紙上又貼了新紙。值得追捕的逃犯們太多了。那個倒在牆角的男人,公人們研究了一下,證實他身上帶著良民的過關引文,就離他而去了,換了潛城城民們來圍觀,發現他隻是嚴重營養不良加摔倒致使腹部嚴重疼痛,也無聊的準備散去。
有個非常好心的棍棒教頭,剛開始學習外傷的緊急護理,想在他身上練練手。手指剛一搭到那個男人的身,阿顏就在心裏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