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特殊手下(2 / 2)

譬如貴媛昭然。

昭然是涵郡太後的侄外孫女,得封貴媛。她跟一般貴族女兒不一樣的地方是,她想得太多。

譬如人人都遊樂的時候,她卻會覺得這樣的生活像一朵碩大的芍藥,正是鮮豔得甜蜜的時候,連發黑的蟲眼都帶著罪惡奢華,然而一不當心就會落英繽紛,大家脫離了枝頭各自腐爛。

腐爛的芍藥令昭然印象深刻。她那次糟糕以極的開眼界,是在西宮的禦花園。她作為太後的侄外孫女兒,進到宮裏玩,第一天就見到了那叢芍藥,開得真美。幾天後,她再去找,新的花們在爭奇鬥妍,可她見過的那幾朵,已經不見了。她趴在草叢裏細細找,猛然臉頰差點貼上那發黑的、腐爛的、被泥土和蟲蟻爭相啃食和玷汙的容顏。

昭然趴在地上,忽然開始嘔吐,不停的幹嘔,直到一個溫柔的聲音傳來:“你怎麼了?”

是一個漂亮的少年,鼻梁那麼挺、唇線那麼柔和,俯著身、那麼關心的看著她。他說:“嘿,這些可憐又勇敢的花兒嚇著你了嗎?”

“可憐又勇敢?”昭然眯了眯眼睛。

“是。如果你堅持,園丁會把所有落花都掃掉,這樣它們就沒辦法照顧自己的後代——‘化作春泥更護花’,凋謝的花是把自己身體當作肥料,喂養它們的小孩的。就像我們郡家所有卑微的民眾,用最謙卑的姿態,來支持我們整個郡度。你看,這是多麼值得尊敬的心意,是不是?”他含笑,放出這麼偉岸的長篇大論、又那麼溫柔,把昭然一時都聽呆了。

“……現在感覺有沒有好一點?”他笑道,這次又像是調侃。昭然愣了愣,咳兩聲,很尊嚴的挺直肩背,道:“你的學識很好。以後如果你想晉見太後,我會幫你引見。”少年呆了呆,揚手止住宮女想說的話,笑了:“如此,多謝。”

後來昭然才知道,他根本不需要她引見。因為他正是當時王後娘娘的長子、最有希望被立為世子的王子,晉楚文。

那時候,她八歲,他十一。

——到現在為止,是過了多久呢?昭然睜開眼睛,看侍女為她畫上芍藥妝的最後一筆,一時不知今夕何夕。

千郡來的女人在紙上塗抹著畫稿,瞄了昭然一眼,笑問:“你青梅竹馬的情人來了?”

情人?指的是晉楚文麼?昭然皺眉:“他是皇子。”

“沒有矛盾。”千郡女人在畫紙上抹完最後一筆,滿意的吹幹顏料。

前陣子千郡發生動亂,這女人被她的愛人所遺棄,逃亡到涵郡來。昭然喜歡她多才多藝,留她在身邊。她畫的畫,昭然也愛看。此刻看畫的,是個人像,逼真得像要從畫紙上走下來一樣。那紅頭發婦人,眼神燒得像團火,與涵郡一向雍容的畫風大相徑庭。那眼神裏有太滾燙的故事。昭然不覺問:“這是誰?”

“美狄亞。”女人閑閑道,“傳說,因丈夫背叛了她,她便殺了丈夫與孩子。”

“嗬,”昭然聳然動容,“殺丈夫也就算了,為什麼連孩子也要殺?那不也是她自己的孩子嗎?”

“也許是想跟過去斬斷得徹底點吧。要麼就不做,要做就要做到底。停留在當中含糊的話,就失去再往前走的勇氣了啊……”女人片刻的出神。

她出神的樣子很好看。昭然伸手,碰了碰她的臉頰。

女人刹那間就生氣了。

女人生起氣來是很容易的,那雙眼睛裏,也像有火光濺出來。

昭然就愛看她眼睛裏濺的火光。

女人虛虛的打了她一下,對她道:“不是要去見人家麵嗎?時辰到了,人家來了,你還不去?”

昭然笑著叫侍女捧起琵琶——這也是千郡女人教她彈的——快步出去。

去到那個人麵前,麵若芍藥福上一福,道:“文哥哥。”

不知什麼時候起她開始叫他文哥哥,將皇子的頭銜都拋卻,福下去時,心裏想的都是“舉案齊眉”、“天長地久”這些字眼。而他扶她起來的手,永遠都那麼溫柔。

她為他彈琵琶,他誇這音調英武有朝氣;他對她講前幾日父王給他們兄弟幾個考試,他遞交的郡策是如何受激賞,她的神情卻沉下去。

幾年前先王後病死,子文失去了母親的庇護,地位陡降,因此到現在也沒扶作世子。但王若要選人繼承王位,晉楚文仍然是最有競爭力的孩子。他每說起治郡方略時,眼睛閃出那樣的光芒,溫柔都成了威儀,讓人想把整個身子撲到他腳下,生死托付。

這是昭然最傾慕子文之處,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