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流光(2 / 2)

張陵確實學不了他的琴,也不能硬著嘴說能學。廢人又道:“若我對著先生的畫,情發於衷,連喚百來聲先生,先生又能奈我何。天下得益於先生之畫的,想必甚多,其中許多人在某方麵的境界,可能確實比先生高,但總要多謝先生給出這樣的畫兒。先生難道要一個個找到他們客氣過來嗎?”

張陵道:“如此,是我著相了。”

廢人道:“如此,是先生著相了,請罰焚香一爐。”

張陵笑著從命。

他們聚會,是要焚香助興的。那香品固然是極好的,而他們又喜歡用散香。那散香粉品質極高,用時再打在香墊上,要連成一線,才能徐徐的一路燒過來。如果隨便打一條線,又嫌俗了,所以通行是用字或畫做成香格。用時先把香粉填在格子裏,再打在香墊上,就成了一個字、或者一幅線條畫。為了燒起來香味出得均勻不斷,這字畫往往是單線連綿到字的畫,又稱“一線不斷頭”。畫中,連雲紋是最合用的;字中,則是篆體的心字。所以香粉印字的香,又稱“心字小篆香”。

香粉填進香格,要小心別散落、壓得又要不緊不鬆,打出來的香印才好用,整個過程是繁瑣的。

繁瑣而風雅。

用此來罰人,是再好不過。

張陵便拈香勺、取香粉、填香格,以香鎮步一點點壓實。廢人在簾後操琴。

琴音中,張陵心緒一點點靜下來。

每次與廢人相聚之後,他都覺得自己被滌了一遍,也不知廢人是不是也有同樣的感覺。

總之他們時不時就會聚上一次,相談甚歡。

上一次,說起前代畫家那幅畫,張陵就道:“在下一直也很仰慕這位大家的畫藝,但鬥牛圖,卻實在是失敗之作。”

廢人道:“哦?”

張陵道:“廢兄想必還記得,那兩條牛尾,是高高豎起的?”

廢人含笑道:“是。”

張陵道:“不知廢兄有沒有親觀牛鬥。牛用力,是在一雙角上,那尾巴,卻該緊緊夾在兩股間才是。前代大家論畫藝則盡矣,要論真實性,卻顯然沒有親自看看牛鬥,以至於畫錯了,實在是瑕疵。”

廢人道:“妙哉高論!請允許在下織雨以奉先生。”

張陵欣然感謝。

張陵喜歡看流水、也喜歡看落雨。

他尤其愛看水珠紛紛落在水麵上的樣子。這是絕不會有重複的迷人畫麵。他可以一個人呆看很久很久。

有人會問,不就是水珠落下來嗎?有什麼好看的?

其實這樣說的話,魔獸世界也不過是在電腦上叭啦啦打來打去,畫也不過是顏色加在畫紙上,美人兒也不過是碳水化合物若幹組合。

你看出好處來,那就值得看。

張陵願意看那紛繁的墜落、交織的水紋。

現實中的雨落水麵,就已經夠美。如果有高手能在雨珠中適當加以撥弄,如同剪下的花插成瓶,也許有些人會詬病說不夠自然,但藝術實在可以讓自然的素材更美於自然。

廢人織出的雨,張陵絕對放心。

織雨比敲香印還要繁瑣、耗時耗力。廢人以此來敬張陵,張陵深表感謝。

雨珠紛落。張陵怡然享受。廢人悠然開口了,聲音織在雨珠中,不但並不突兀,卻相得宜彰。

他道:“在下呢,原來也是久仰那位前輩畫手的大名。”

張陵沒有回答,生怕自己的聲音會幹擾了雨聲。但他在認真的聽。

廢人道:“直到後來我看到了那位前輩的畫。一開始,不瞞您說,我是失笑的。那時我不欣賞那樣的藝術。如果我還允許自己稱其為藝術的話。我認為那不過是唾手可得的畫麵。

“後來過了一段時間,我卻總不能忘記那些畫。於是我後來又去觀賞了他的畫。我不得不說,所謂的唾手可得,其實是我做不到的地步。我以為容易,隻是他把困難的事做得容易了。我歎息而歸,以此自警。

“後來又過了一段時間,我以為自己已經忘記那些畫了,無意中忽然又看見,那些畫忽然打開了我的眼睛,讓我如見老友。如同一個你早已熟悉的人,原來不太喜歡,後來也承認是個好人,再後來才發現可以交友。我與那畫相依相傍、起居其下,相當長一段時間,最後還是離去了。因為我發現這老友還是有某種不足。其實也很難找到比他更好的人了,所以你也說不出不滿。隻不過暫時分開一段時間或者也不錯。

“再後來,我無意中見到了這幅鬥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