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石隻好依舊閉息,重複說了欏椒名姓,並跟自己的關係。老嫗也不知聽懂了沒有,無可無不可的,忽然道:“瞧我!你這麼累了,我還跟你空口白話。你等著!我拿東西來給你吃。”
阿石在她身後叫:“靈姊——”修靈人難以判斷年紀誰大誰小,見人一律兄、姐相喚,是為禮貌。而那老嫗真是修為已經遠遠不能抵銷身體衰敗的速度,耳朵聾到聽不見阿石的叫喚,竟自入屋去了。
她說拿東西出來給阿石吃,也不是說請阿石入屋。阿石覺得不好擅入,就還是站在原地等著。等不多時,他聽見裏頭有聲音喚道:“進來罷。”
聽著是老嫗的聲音,但又不完全是了。像是枯葉落下去,露出新葉,又似稚兒脫胎換骨成了皇。這聲音神完氣足,自有威儀。
伴著這聲音,木門無風自開。
阿石惴惴然進去,但見裏頭幹淨得像是剛被人拿水一寸一毫都仔仔細細衝擦過一樣,半點兒灰塵都沒有,中間地上有一個小丹爐,爐火微紅,映著爐上古鼎沉沉。鼎爐一圈擱著個兩三個草墊,都是山間細草織成,又有幾個石墩,石色細潔如玉。那老嫗盤坐在一個草墊上,形態威儀,靈光內湛。阿石這才發現她是高人,剛才的老態不過是裝出來的。
她就是隱居母女中的母親。
以她的靈為,完全可以把自己的外貌改得年輕美貌,但她竟沒有改,可見靈心高遠,已經不在乎色相了。阿石連忙拜禮不迭。
她緩緩開口道:“起來。你心性老實,不然也進不得這道門。我且問你,你來何事?”
阿石一時竟語塞。想著應是為探訪那毫光真相而來,但他又沒自負到以為自己可以作一個探險尋寶者;又該是為了調查商隊是否可以直通而過,但為了商路行程而冒險到這個地步,似乎又太過了;或者是失去欏椒之後,方寸大亂,以至不妨求死,但他從來沒以為自己跟欏椒已經是生死之交。
以老嫗形像示人的高明夫人道:“不妨飲杯茶,再行詳談。”便喚道,“囡囡。”
簾一動,有個女子進來,斜睇阿石一眼,徹底背過身去,朝著夫人抱怨了一句什麼,聲音又細又嬌,阿石一時沒聽清她說的是什麼,隻知像是林中聽見的那聲音。
夫人道:“欬!你這孩子!相逢便是靈緣,何必小氣呢?”
女子道:“我哪裏是小氣?”氣得又回身瞪阿石一眼。阿石至此才看見她的正麵,頓時如遭雷殛,失聲道:“楞……梿椒?”
原來這年輕女子的麵貌,與欏椒竟像到七分,但步履沒有殘疾,更沒有臭味,隻有仙香。阿石剛脫口而出時,要叫欏椒,再一想,分明不是欏椒。而欏椒說過她妹妹梿椒與她很像,十全十美,沒有任何疾患。那這林間隱居嬌女,分明就是梿椒了?這以老嫗形像示人的高明夫人,便是她們姐妹的母親?隻是欏椒說她們父母窮困,不得以先後賣了女兒,如今帶梿椒在外行商,怎的又會成了這裏隱居的高人?
何況欏椒本是水靈人,她姐妹父母,她沒有特別說明,阿石以為也應該是水國人。但那老嫗發如銀絲,阿石隻當是任它現出年老發白的模樣,也就罷了,但這年輕女子的秀發,也是閃閃如剛紡好的銀絲,輕盈如雲霧,分明是風國才有的發色。
這一對母女,隱居在水靈的山中,卻是風靈的出身。她們又怎會是水靈欏椒的家人?
那年輕女子已經跺足對她母親道:“娘,你看,他還說不知道我叫什麼!”
言下之意,阿石剛才叫的就是她的名字。
“你真是梿椒?”阿石覺得自己是作夢。
夫人目光轉寒:“你何處得知我兒名字?”
阿石隻好把欏椒那一段緣由一五一十交代完。
年輕女子隻有一個反應:“哪有這麼巧的事?娘,他亂講!我不信!”
夫人歎了一聲,對阿石道:“你可知我女兒名為連皎。”便把字寫出來。原來同音不同字。
阿石唯唯喏喏,也知不可能那麼巧,就遇上梿椒的了,並沒有特別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