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苦心大師輕輕地歎息了一聲,歎息聲悲天憫人。
他本已超脫了凡世俗塵,無喜無嗔、無怒無悲,但當他聽到此處,仍是不由歎息了一聲。
他歎息的不是某一個人的悲劇,而是歎息古往今來,總有人為了虛幻如煙的東西而一步一步走向悲劇。
司如水此時最後悔的莫過於留在這兒了。
這些日子來,卓無名的形象在他的心目中幾乎便如一尊神一般,是那樣的神聖而高尚——這種感覺,也是千百人所共有的感覺。但現在卓無名卓英雄卻親口告訴了他:他心中的神聖如神一般的人物原來有著如此醜陋的過去!這便如有人突然告訴你一個在你心中是聖潔無比的漂亮女子,原來竟是個人盡可夫的娼婦一般!
甚至,比此更難以接受!
司如水覺得自己寧可永遠被蒙在鼓裏,被假象所欺騙!假象雖然虛幻,但卻是美麗的。
卓無名繼續道:“沒有人會知道名聲給夏戈帶來的壓力有多大,因為他自認為根本不配享有榮譽,他本是個千古罪人,應該受到萬人唾棄才是!所以,他行事一向不願張揚,可越是如此,人們越是覺得他偉大。有時,他就不由會想:我是不是可以把自己的從前全部忘掉?然後一心一意做人們心目中的卓英雄?但這樣的念頭都隻是一閃而過。”
“數十年中,他從未練過他以自己的良心換來的那冊武學經典上的武學。當他憑借自身的不懈苦練後所成的武學,終於擊敗了溫九變,殺了仇家“不悔劍”慕懷柔,但在那一刹那,他忽然徹悟:以出賣良心換來的武學經典其實隻是他的靈魂的枷鎖,隻要真正存有永不泯滅的複仇之心,無須此武學經典,他亦能報仇成功。
當年一念之錯,換來的隻不過是數十年的悔恨不安而已!
他心中有了一個決定:那便是找到與他一同作孽的同門,然後將之殺掉!最後便自殺!——也許,這是惟一的一條適合他走的路。但三十多年來,他隻找到了一個人,那便是他的二師兄暮也,也就是如今的死穀穀主陰蒼!”
牧野靜風突聞此事,心頭巨震!
一刹那,他在心頭道:“他的話,究竟可信不可信?”
如果卓英雄僅僅是卓英雄,那麼牧野靜風自然對他的話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懷疑,可他又曾經是夏戈!這讓牧野靜風心中怎能不起疑心?懷疑卓無名所言有詐?
卓無名忽然站起身來,走到牧野靜風麵前,竟轟然跪下!
眾人皆驚!
牧野靜風一時更是腦子一片空白!如果他不曾知曉卓無名這些年來曾做了無數俠義之事,那麼卓無名跪在他的麵前,他的感覺一定要單純得多,即是一種複仇的快感!
而如今,他絲毫體會不到這種複仇的快感!
而司如水與苦心大師也是無言以對!
卓無名道:“牧野公子,當我無意中發覺你與你父親牧野笛極像的時候,我便有了一種猜測,後來在‘死亡大道’聽你說你與旦樂有世仇,我便更加肯定你與牧野笛有極深的淵源,所以,我當時便斷定你不可能是凶手,隻會是旦樂做下的惡事!當我見了你懷中的骨笛之後,便決定無論如何,我也要救活你!”
“我徑直進了死穀,卻沒有與他們發生任何爭戰,因為我一開始便說明隻要巫姒給一點‘忘情水’,為此我可以自廢一臂!我知道死穀一向把我視如眼中釘,所以這樣的條件對他們來說是極具誘惑力的,因為誰都知道一個使劍的人廢了右手之後,便幾乎是廢了武功一般。結果,陰蒼替巫姒答應下來了。他們給了我解藥,我當著死穀眾人之麵自斷一臂。本來,在這個時候,他們完全可以借機殺死我,其實死穀中的不少人也有此心,但陰蒼阻止了他們。這並非他仁慈,而是因為他認為我對他已不再構成威脅,他甚至還給了我上等的金創藥!”
“救醒你之後,我終於知道你是牧野笛的兒子!當時,我的感覺是難以用言語表達的,但至少我知道他還活著……”
牧野靜風緩緩地道:“不僅我爹活著,而且我師祖也還活著!”
他說的是“我師祖”,而不是“你的師父”,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師祖是絕對不會再認夏戈這個徒兒了。
卓無名一聽空靈子還活著,不由驚愕萬分!幾十年來,他一直認為空靈子已死,這便如同巨石一般沉沉地壓在他的心上,如今忽聞其師父空靈子及牧野笛都未死,如何能不驚喜至極?
他不禁老淚縱橫,轉身向東而拜,口中喃喃地道:“我知道自己已不配稱您老人家為師父了,更不敢祈求您原諒我。今天,不肖夏戈知道您老人家還活著,真的太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