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幕後(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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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西白後,喬一川並沒有馬上離開小茶吧。他需要安靜、需要思考、需要疏理,更需要想一想。

幾年前的那次突然巨變,一下子改變了喬一川的人生,無論是願意還是被迫,都無法改變這次巨變對他的影響。秀平橋讓他失去了父親,也讓他在兩年時間裏失去了自己的生活。他在有意無意地淡忘“秀平橋”三個字,他想徹底失去對這個事件、對這座橋的記憶,但是這座橋已經緊緊和他聯係在一起,除非他忘記誰是自己的父親。秀平橋成為一件讓他無法直麵的事物,就那樣高高懸置在他的頭頂,他稍微一抬頭就會碰上,就會被碰疼。這種疼痛能讓他失去對現實的感覺,從而把自己緊緊包裹起來,麻木不仁地過著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的生活。

現在,“秀平橋”三個字再一次闖進喬一川的生活時,他沒法回避,不得不麵對。隻是讓喬一川覺得迷茫的是,麵對海市蜃樓般的商場景象,他一時間很難確定自己該扮演一個什麼角色。

在商場,做一個沒有角色以及不思進取的人不容易,而要爭取一個有角色而且有權力的人物,就更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了。配角怎麼配合,主角如何唱,這些都是特別考驗人智商的事情。有些時候,這些角色就像是戲劇中的人物,每個在台上的人都是傀儡,都是依照早已編排好了的劇本演著屬於自己的戲;而更多的時候不是你在扮演角色,而是角色在扮演你!喬一川目前進入的是這樣一出戲,這個劇本所描繪的場景與他自己有著無法割裂的聯係,恩怨也好,情仇也罷,就算是他自己一開始有這樣那樣的念頭、想法,可當戲開演了,他也就無法控製什麼。他隻能作為一個角色,像是一輛車上的一個輪子,被動地朝著某個方向滾動。更何況就目前來說,在這出戲裏,喬一川隻是配角,他不可能越位,也不可以越位。哪怕現在有老爺子撐著,有西白給的證據,還有剛剛認下的路濤叔叔,他也沒有能力和氣勢跟成道訓董事長形成抗衡。

秀平橋倒塌事件已經過去了兩年多,而且在這兩年多時間中,不僅是江南資本運營公司,就連市裏都沒有人提起過秀平橋,似乎這座橋從來就沒存在過。那可是上億的工程,可說消失馬上就消失掉了,而且父親喬佰儒的生命也伴隨著它消失得無影無蹤。喬一川一想起這些,一股無法抗拒的寒意就會在體內湧動。秀平橋事件,已經足夠證明成道訓董事長的強大和決絕,還有他處理事情的幹淨和利落。一個連西白這樣的小女子都不放過的人,難道就真的一點兒也不提防他嗎?

秀平橋背後究竟存在些什麼?盡管喬一川越來越感覺到這座橋背後的確存在很多見不得光的事情,可這些天來,當秀平橋事件重新浮現後,他總會隱約感覺到成道訓的存在,有時仿佛是一個幽靈,在他所在的任何地方飄動著,他看不見、摸不著,卻實實在在能感覺到他的存在,而且還會讓他感受到越來越巨大的壓力。喬一川不得不麵對這些實實在在的問題。

手機響了,喬一川的沉思被打斷,他掏出手機一看,是邱國安的電話。

“一川,老爺子怎麼樣了?”邱國安的聲音很客氣,甚至有些討好。

“謝謝邱總關心,爺爺目前很穩定。”喬一川也很尊敬地說。

“一川。”邱國安又喊了一聲,這一聲比上一聲更加客氣,更加富有感情,喬一川很感激地應了一聲,接著邱國安的聲音又傳了過來,“老爺子提秀平橋的事沒?”

喬一川這才明白邱國安打這個電話的目的。在秀平橋事件上,邱國安似乎比他更急切,盡管他從沒主動表現出自己的這種迫不及待,但喬一川從種種跡象上都能感覺出這點。當然喬一川隻能在心裏這麼想,卻不能這麼去表現,他不能讓邱國安看出他內心的所思所想,因為他對這個人並不了解,而且還覺得這個人這樣關心秀平橋這件事,目的性過於強烈。對此,喬一川並沒有過深思熟慮,他僅僅是在依靠本能,這也是這幾年他從逆境中獲得的能力。父親意外去世後,世事變化,讓他不得不麵對以前不需要自己麵對的很多人和事。身份的改變,一下子改變了他的生存環境,一開始他完全無法適應,幾乎就和很多遇到類似變故的人一樣,沉淪下去,而且和妻子郝小麥之間也出現了問題。後來鬼使神差似的,他幾乎是被動地從沉淪中掙紮了出來。他已經知道西白是邱國安的人找到的,並且讓她故意接近老爺子,提供那個U盤。喬一川感到邱國安的目的就是想讓這個已經被成道訓塵封起來的事件重見天日,鬧得越大越好,他有種被利用的感覺。喬一川不高興這樣,但他除了裝傻外,暫時沒有別的辦法,至少邱國安在某種程度算得上是自己的同盟軍。他靈機一動,故意在電話中說:“邱總,我剛剛見過一名叫西白的女子,她給了我一個U盤,關於她和我爸爸的。”

“哦,有這種事?”邱國安在電話裏很驚訝地說。

“邱總,我爸自殺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如果可能的話,能不能重修秀平橋,而不要再追究以前的問題呢?”喬一川在電話中試探地問。

邱國安在電話另一端靜了一下,不過很快就說:“關於秀平橋的事情,我們還是聽聽老爺子的意見吧。這幾天,你要好好照顧老爺子,其他的不要去想。”說完,不等喬一川說話,就掛斷了電話。

喬一川盯著手機看了一會兒,又重新把手機放在耳朵邊聽了聽,確信邱國安已經收線後,才把手機放回口袋裏。他覺得有點兒好笑,也有點兒好玩,這時的他又恢複了以前的狀態,那個率性、莽撞和刻薄的自己,而在他內心裏,確實對邱國安有這樣一種刻薄。也不知道為什麼,他越來越感覺自己遊離於商場之外,老是進不了商場的圈子之中,就算商場的門一道又一道地正在為他開放著,可他還是發現自己的雙腳邁不進去。

喬一川叫來服務員結賬,在起身離開時,他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那幅仿齊白石的蝦趣畫,不知怎麼就看見了畫上的一點兒蒼蠅屎。出了小茶吧的門,陽光正烈,照得他的眼睛一下子有點兒睜不開,等他完全睜開眼後,已經知道接下去自己該扮演什麼角色了,而且知道這個角色怕不是配角那麼輕巧了。

再回到醫院的病房時,老爺子的點滴已經打完了,精神狀態看起來還不錯。他一見喬一川就喊:“一川,過來,快過來。”老爺子臉上布滿慈愛,都能看見花白的眉毛在輕輕跳動,目光柔和。

喬一川有時候會狐疑,老爺子為什麼會對自己這樣?在此之前,他們幾乎沒見過幾次。至今他也不清楚父親和老爺子之間到底是種什麼樣的關係,為什麼老爺子會這樣對待父親和自己?但更多時候,他願意就這樣享受老爺子的關愛。從小到大,他幾乎就沒得到過親爺爺的溺愛。父親突然去世,母親一直沒能從這打擊中舒緩過來,這次老爺子來,他也沒告訴母親。昨晚老爺子還提到想見見母親,說是很想吃她做的野菜,但不想他突然就病了,喬一川也不知道怎麼辦。目前母親有些糊裏糊塗,他害怕母親見到老爺子會受更大的刺激。

喬一川走到老爺子身邊,挨著他坐了下來。老爺子問他:“那個女孩走了?”

喬一川點了點頭,他的手很自然地就被老爺子拉住了。奇怪的是,他本來是很不習慣和他人有肌膚之親的,往往有人主動靠近他,隻要有肌膚的接觸,他都會產生強烈的反感,會不由自主地逃避,但和老爺子在一起,他的這種心態卻全然消失了。每次他都會輕鬆地接受,並且還感覺到非常自然親切。為什麼呢?他沒想過,也沒去想。他隻是覺得自己從第一眼見到他就這樣了,似乎和老爺子有著非同一般的關聯。

“那你有什麼打算?”老爺子追著問了一句。

“爺爺,我們現在不談這件事好不?您安心養病,病好後,我們就回北京。”喬一川很實誠地望著老爺子。

老爺子從被子裏伸出另一隻手來,在喬一川的頭上摸了一下說:“你很懂事。”

喬一川不解地望著老爺子,老爺子正慈祥地看著他,那目光滿是爺爺對孫子的寵愛。喬一川覺得自己被感動了,可他不願意讓老爺子看出來。他盯著老爺子旁邊的心電圖監視儀,看著顯示屏上跳動的光波,感受著老爺子的手的綿軟和溫暖,好像那個上下跳動的光波不再是死樣的蒼白,而是精靈的冷光。他對著老爺子說:“爺爺,隻要您的身體好好的,隻要您健健康康的,我就心滿意足了。我不要再想什麼升職,不要再想秀平橋。爺爺,我們都不想了好不好?您快點兒好起來,我們走,回北京去。”

這一刻,喬一川的心變得格外柔軟,像是毫無遮蔽,輕輕碰一下就會疼一樣。他說想趕快離開江南資本運營公司,這是真的,他真的這麼想,他想走,想離開江南後再也不回來。這樣的時刻,他感覺到了依靠,身邊這個躺著生著病的老人,絲毫沒有不堪一擊,反倒是在喬一川的心裏顯得無比強大和仁厚。這麼多天來,喬一川就沒有過這樣的感受,此刻他感覺到自己有了依靠,有了安全感。本質上,他是一個並不強大的男人,缺少在商場這樣的環境下自如生存的本性,很多時候太感性,就像他一直沒法從妻子赫小麥的情感糾葛裏走出來一樣。而這是一個非常現實的環境,有著自己特定的法則,有時候甚至可以說是在施行叢林法則,弱肉強食。但沒辦法,即便不是你自己主動的,但當你明白後,會發現自己已經被卷了進去,並且身不由己。

老爺子重重地在喬一川的肩上拍了拍說:“你是我的孫子,我不允許你說出這麼沒誌氣的話。從哪裏跌倒,從哪裏爬起來。秀平橋的事情,我管定了,而且我要親自去找路濤,由你來負責重建秀平橋。這座橋是你父親的遺願,他沒能完成,現在必須由你來完成。隻有這樣,他才沒有白死。我知道,他受了很大的委屈和屈辱,越是這樣,你越要堅強起來,把秀平橋堂堂正正、完完好好地架起來。再說了,秀平橋早點兒架起來,平湖口的老百姓才能過上好日子,他們實在太苦了。我看著痛心啊,我沒有想到老百姓的日子還那麼苦,那些孩子連一張像樣的課桌都沒有。一川,爺爺心裏難過啊。”

喬一川默默地聽著老爺子的話,他沒有再說什麼。他不是不想完成父親的遺願,隻是目前江南資本運營公司是成道訓的天下。以喬一川的了解,表麵看上去,成道訓是一個很儒雅,而且平和低調的人,實際上他是一個極度自我,有時都到剛愎自用程度的人。加上秀平橋的特殊性,成道訓不發話,秀平橋重建得起來嗎?可他能這樣告訴老爺子嗎?如果他這麼說了,老爺子肯定會氣得拍桌子,肯定會說:“這是共產黨的天下,不是哪一個人的天下,反了不成?”

喬一川對老爺子的脾氣已經了解了許多,他不想讓老爺子過多地蹚江南資本運營公司的渾水,這裏的枝枝節節太多。在沒有搞清楚香港的歐亞公司到底是什麼人開的之前,他是不能輕易提重建秀平橋的事的。可現在老爺子的決心這麼大,他如果再阻止的話,隻會適得其反。也許老爺子的介入,會讓事態有所變化。另外,喬一川並不敢肯定自己就完全了解老爺子的想法和目的,表麵上,老爺子似乎無比坦蕩,對他毫不隱晦自己的想法和意圖。但喬一川是出生在一個從商的家庭裏的,加上父親去世這幾年的磨礪,他對這個世界的了解越來越深,對人的信任也就越來越少。老爺子何許人?一個能在這個魚龍混雜、各種利益高度交織、完全遵循一種不同於一般社會行為規則的社會中獲得如此成就的人,絕不會是一個沒有城府,就憑一股豪氣行事的人。喬一川並不是對老爺子不信任,更不是懷疑老爺子對自己這個不是孫子的“孫子”的疼愛,他隻是隱隱約約感到一絲不理解的焦慮。但無論怎樣,事情發展到今天這一步,他已經沒有退路,也沒想過要退,而且老爺子的態度也是這樣堅決,無論有沒有其他目的,對他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老爺子的存在是他最有力的依托。

喬一川這時變得堅強起來,剛才的柔弱一下子就消失了。他的思路在圍繞著這件事迅速展開,一下子變得格外清晰。有時候人根本就不了解自己,當人們大談特談什麼身不由己的時候,往往就是在被動反應後,做出主動的適應。這時的喬一川也許就是這樣的,靜下來會感覺無比厭倦,但一旦回到現實中,他又會像一部機器一樣開始運轉。至今他也沒問過自己:為什麼呢?

喬一川從老爺子身邊站了起來,對老爺子深深鞠了個躬,然後說:“爺爺,我代表我爸謝謝您。”

躺在床上的老爺子哈哈大笑了起來,笑得那樣爽朗,根本不像一個病人。老爺子的笑一如他的人,豪爽,豪爽到有些放肆。笑完後他說:“這才像我的孫子。我感覺身體好多了,再休息一天,估計就可以出院了。我們就去找路濤,你把北京的工作暫時交出來,回江南資本運營公司給爺爺老老實實盯著秀平橋,不允許再出現任何差錯。這一次,修橋梁的工程隊由孟明浩親自去落實。我就不信,他們能夠再翻出什麼浪來。”

喬一川看了一眼老爺子,老爺子的臉上看著很平靜,但仔細看能看出來,他那花白的濃眉間有股淡淡的憂慮。可他的心還是忍不住跳動起來,原來老爺子也知道秀平橋有人做了手腳,原來老爺子比他想象得要精明得多。隻是老爺子沒提徹查秀平橋倒塌的事情,他也隻能裝傻。他清楚,這件事沒那麼簡單,老爺子是從生死場上走過來的人,什麼事不通透呢?雖說老爺子當著自己的麵似乎毫無忌憚,但喬一川明白,具體的事情,老爺子總會有自己成熟的想法,他也知道,老爺子是不會告訴自己的。另外,他知道目前最想讓老爺子出麵徹查秀平橋的人是邱國安,他得好好和邱國安再交流一次。

臨走前,喬一川交代許大姐一定要好好看護著老爺子,他對老爺子說:“爺爺,我現在就去和邱總談談重建秀平橋的事情,您安心養病,我一定不辜負父親和您的期望。”

老爺子讓喬一川去忙這事,他這裏不會有什麼大礙。喬一川從老爺子病房出來時,給邱國安打電話。電話才響一聲,邱國安便接了,他好像在專門等喬一川的電話一樣。

邱國安的確在等喬一川的電話,他推掉了好幾個應酬,就為了等喬一川找他。他很清楚老爺子會對秀平橋有動作,至於這個動作有多大,目的是什麼,他目前無法得知。但是這並不重要,邱國安深知秀平橋對於成道訓而言,是一個罩門,也是他目前能找到的唯一的東西。在來江南資本運營公司這麼長時間裏,他一直都感到壓抑,感到總有什麼東西壓住自己了,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感覺對邱國安來說越來越強烈,成道訓就像是一片籠罩在江南資本運營公司上空的烏雲,甚至是一片揮之不去的霧霾,無孔不入,在任何時候、任何地點,他都能感覺到他的存在。他要抓住這次機會,他要讓老爺子對秀平橋這件事的動作加大加快。他明白,隻要從秀平橋找到一個突破口,也許就能打破成道訓在江南資本運營公司建造起來的這座堅實牢固的城堡。另外,江南資本運營公司是他在仕途上一個極其重要的節點,無論是年齡還是背景,對於他而言,都必須有所突破。幾十年的曆練,讓他深諳經商之道,也對其中的規律了如指掌。他知道不進則退這個道理,不是你想不想、願意不願意的問題,而是你不得不如此。這就像是一條奔流不息的河流,在這片土地上流淌了無數個世代,這條河無論怎樣被修葺,河岸的風景如何變幻,本質上是不會有任何改變的;而每個主動或被動置身於這條河裏的人,就像是一片葉子,也仿佛是泥沙,而大浪淘沙,任何人都無法改變河流,能做的隻有隨波逐流。這裏沒有什麼約定俗成的原則、道德,這裏也沒有多元的選擇,有的隻是實實在在的成與敗。如果一定要為其找到一個例子來表述的話,那麼那些武俠故事裏所謂的“江湖”就是最好的例子,身不由己到成為他者,這是在這個“江湖”中生存的唯一結果。邱國安知道,一個人無法改變環境,就隻能改變自己去適應環境。隨著時間的流逝,你就會習慣於此。

很長一段時間,邱國安都在觀察和摸索。這並非他主動的,而是他在一種看不見的巨大壓力下做出的本能反應,而這種反應隨著時間一步步改變,逐漸變成今天這樣的主動。實際上他這樣並非為了針對誰,如果在他來到江南資本運營公司的時候,成道訓不是這樣強勢,甚至有些霸道的話,他是不會這樣的。而現在,成道訓成了他前麵的一堵牆,他必須翻越,否則就隻能沉默甚至沉淪下去。經過很長一段時間觀察,他終於看到了隧道盡頭的一束光亮,這束光亮就是垮塌了的秀平橋。他越來越清晰地感覺到,如果在這個點上有所作為,能抓住機遇,他的職業生涯才有希望和衝勁兒。而秀平橋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機會,是他能找到的成道訓唯一的軟肋。盡管他目前還沒找到秀平橋與成道訓之間有關係的直接證據,但他相信,幕後的操縱者肯定與成道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否則成道訓不會花那麼大的代價逼死喬佰儒,送走西白,還把西白的哥哥以勞務輸出的方式弄到國外去。成道訓在封口的同時,也在清掃秀平橋倒塌事件留下的汙漬。越是這樣,越是證明在秀平橋事件上,成道訓逃不脫幹係。現在如果把秀平橋事件的主動權握在自己手中,不愁拿不到成道訓的證據,更不愁打擊不了他。現在的商場,一個蘿卜一個坑,隻有拔掉蘿卜,才能空出坑來。坑空不出來,他再有德有能,也隻能位居成道訓之下。在商場,不是所有的蘿卜占的坑都是該占的,蘿卜也有空心的,可一樣占著重要的坑。如果用德才衡量商場中的蘿卜坑,那全是廢話,是用來哄不懂商場的人玩兒的。對於邱國安這樣從最底層拚出來的職員來說,有德有才固然重要,可該有的拔蘿卜的手段一樣也不能少,少一樣,想拿掉成道訓,那不僅是做夢,更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在江南資本運營公司,邱國安不能砸自己的腳,更不能讓成道訓套住自己的腳。喬一川突然冒出來,對他來說不啻是一個意外的收獲。不僅因為喬一川是喬伯儒的兒子,血緣關係注定了他與成道訓之間的不可調和,而且邱國安還發現了喬一川和那位來自北京的“大人物”老爺子之間有著一種特殊的關係。而目前,用好喬一川是他認為最合算的一步棋。

而這時的喬一川苦笑了一下,還是很尊敬地說了聲:“邱總好。”邱國安問:“一川,有事吧?”

“是的,邱總。我現在能去您的辦公室裏談嗎?”喬一川問。

“一川,這樣吧,半個小時後,你到我的辦公室來。我在這半小時內處理掉手上的事,就回辦公室裏等你。”邱國安臉上露出了有些詭異的笑,他不等喬一川再說話,就收了電話。

還有半個小時的時間,喬一川已經出了醫院。從醫院到公司大樓也就幾分鍾的路程,他不想這麼早就去那座他出入了兩年的大樓,就一個人沿著大街閑逛。路過小茶吧門口時,他下意識朝裏看了一眼,然後發現自己竟然渴望裏麵坐著小雨,他還是放不下她。這個女孩有種獨特的魅力吸引著喬一川,這種魅力是與郝小麥完全不同的,卻又有著相同的效果。一開始他不知道小雨和成道訓的淵源,就那樣不明不白地和小雨有了情感糾葛。正因為是這樣,所以他一直沒想過自己和小雨的交往是否摻雜了成道訓的因素。有時候,他感覺小雨這個女孩身上的有些東西是他曾在郝小麥身上感受到的。當他知道了小雨和成道訓的關係後,曾有過遠離這個女孩的念頭,但不知不覺,卻越陷越深。喬一川並沒意識到自己身上存在的那種柔弱、善感的性格特質,骨子裏他不是一個能在“商場”這樣的世界中生存的人,因為這個世界不歡迎多愁善感。這是一種讓人喪失原有本性,讓另一種本性完全占據自己的環境,就好比生物學裏的自然環境一樣,決定著一個人生存的交叉部分,也就是橫向的空間。要麼你原本就是習慣於弱肉強食,對爾虞我詐樂此不疲的人;要麼就去適應,在嚴酷的競爭中改變自己,獲得生存的技能。從小到大,盡管耳濡目染著商場的變幻莫測,但喬一川也還是沒能成為一個天生的適應者,而且他那個作為副總的父親也一直都是把光鮮的一麵展示給他,並努力保護著他,所以喬一川與那些從小就生長在另一個階層的人不一樣。即便喬一川有高人一等的起點,有著天生的資源優勢,卻因為沒經曆過殘酷的生存競爭,很難適應環境的突變。父親意外去世後,他一直都是處在迷惘中,給人的印象就是那種破落子弟,萎靡不振,甚至妻子郝小麥也一直這樣認為。也許他自己都不曾想到,一個偶然的機會讓他一下子蘇醒了過來,骨子裏遺傳了父親的好鬥特性以及因父親的不幸導致的對成道訓之流的仇恨,使得他不知不覺卷入了這場爾虞我詐中。有時他自己都會為自己的行為感到震驚,並厭惡自己。但他已經沒法回頭,必須得保持仇恨的心態,隻有這樣,才能讓自己擁有繼續走下去的勇氣和意願。

他在離開前不由自主地又回頭看了一眼茶吧,他的目光裏有了一股痛苦的神色,不單單是因為小雨這個讓人無法不憐愛的女孩,還有妻子郝小麥有時會出現的那種憂戚的神色。他不知道為什麼這兩個和自己最親近的女人會同時出現在自己腦海,這還是第一次。他的心晃悠著,悸動了,他突然停下來,手不由自主地微微抬起,好像是要去抓住什麼東西……

喬一川什麼都沒抓住,可他實實在在想小雨了。他閃到茶吧後路,這個地段很僻靜,他掏出手機給小雨打電話。

“小雨。”喬一川喊。

“小雨死了。”小雨的聲音還帶著氣。她從茶吧出來後,多希望喬一川趕上來拉住她。可這個男人偏偏榆木腦袋一樣,不僅沒有趕上來,連個電話都沒打。一上午,她心神不寧,心裏覺得空空的,也格外難過。她下午的飛機,可在走之前,她想見喬一川。

“小雨,別生氣好不好?我道歉。”喬一川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溫柔些。喬一川正說著話,突然看到茶吧的後路口有個熟悉的身影一閃,他感覺是小齊。他趕緊收了電話,追著身影跑了幾步,發現這個身影真是小齊,他想喊,可小齊拐進了後路口的賓館,而小雨的電話追進來了,他不得不倒退幾步,重新拿起手機和小雨說話。小雨急著問:“又發生什麼了?怎麼突然沒聲音了?”

“小雨,我現在有點兒事,過一會兒打給你。”喬一川想掛電話。

“不要掛電話,我下午的飛機,你陪陪我好嗎?”小雨的聲音帶著哭腔。

喬一川拿著手機不敢再掛斷,眼睛卻四處張望著,他不相信小齊會是一個人,再說了,這家賓館在江南價格不菲,小齊不可能住在這裏。果然,後路口不遠處有車子停了下來,喬一川不得不再次掛掉了電話,躲在一根電線杆後張望著,從車子裏走下來的人竟然是阮副總經理。他和小齊開房?喬一川不敢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