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住溫也跑上前,插嘴道∶
“你老大一個堂堂男子居然毒打一個毫無反抗的女流,不害羞嗎?哼!我年紀比他更輕,我也要來管上一把!”
那個粗漢聽罷更是怒不可遏,發狂般揮舞重拳,便向兩個孩子轟去,喝道∶
“好!就讓老子先教訓你兩個小鬼再整治她!”
拳如雷下,給這粗漢轟中一拳也不是好受的。
然而他這一拳並沒轟下,因為已有一個人抓著他的手。
老李大駭回頭,但見來者竟是個黑衣少年,急忙喝道∶
“小子快放手,否則老子宰了你!”
到了此刻他還虛張聲勢,冥頑不醒,錢柳一聲不作,輕輕一掌揮出,便把他整個龐大的身軀揮出老遠,翻滾十數周方止。
那個老李的妻子驚見老李被打,瞿然尖叫道∶
“哎!你這個小子怎麼打人?來人啊!這小子無故傷人啊!”
真是黑白不分,是非顛倒,救人者遭被救者人之以罪,天理何在?楊行密忙解釋道∶
“這位大嫂,我師兄隻為幫你……”
話猶未完,那婦人已瞪著眼,凶巴巴的罵道∶
“我呸!誰要他相幫?若老李給他打死,以後誰來養我?”
接著趕去察看老李,發現他嘴角流出些微血絲又故意尖著嗓子叫道∶
“來人啊!殺了人呀!來人啊!”
這種不知好歹、恩將仇報的事,錢柳已屢見不鮮,他木無反應地轉身欲去。可是那婦人仍在潑辣地大呼小叫,村民們遂好奇地駐足圍觀,於是便有不少人在竊竊私語∶
“啊,這家夥怎麼如此橫蠻無理,還胡亂傷人呢!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是呀!適才我瞧了他的眼睛一眼,差點連尿也給撒了出來,真可怕!”
“依我看,這種目露凶光的人必定嗜殺成性,或許他真的殺了許多人!”
“那……怎麼辦?給這種人走進我們的村子,一定永無寧日!”
“我們快去看皇榜,看看最近有否這樣的一個重犯!”
“不用看了!我們還是快快合力把他趕出我們的村子吧!”
眾說紛紜,七嘴八舌,世人許多時候就是如此盲目、無知、野蠻、恩怨不分,頃刻群情洶湧,紛紛撿起地上的石子便朝錢柳扔去。
楊行密連忙嚷道∶
“錢師兄,快避!”
可是錢柳恍如未聞,並沒有避開意思。
他忽然回首一望。
目光隻是狠狠地向眾村民手中的石子一掃,一幹人的手登時頓止,不敢妄動。霎時之間,還以為這條小村倏地多了許多石像。
想不到最後竟以這種方法來平息幹戈。
當中可有半點逼不得已?
“錢師兄……”楊行密呆呆的看著錢柳,他遽然發覺,就在錢柳掃視眾人之際,他眼中隱隱閃過一絲無法言喻的悲涼。
一種橫眉冷對千夫反指的悲涼。
然而這絲感覺很快便一閃而逝,他猝然轉身,無視所有村民繼續前進。明知不應多管閑事,明知世人不會原諒別人,隻會原諒自己……
錢柳啊!你為何還多管閑事?是否,隻為了心中仍未泯滅的一點良知?
他一天比一天聰明,也一天比一天更看透人性,真是悲哀……
那個婦人還凶悍地喊著捉人,楊行密終於也明白那個老李為何會把她痛打一頓了。
饒是住溫對錢柳並無好感,此際亦看不過眼,他信手撿起一個果攤前的橘子,使用權勁一扔,便把它擁進那婦人正嘶叫著的血盆大口中……
把她的臭嘴塞個滿滿!
楊行密與住溫因要先在村內找工人為兩位先父雕刻墓碑,故並不能及時趕往千佛洞,隻好投宿一晚。
但棧內客廂早已供不應求,三人惟有擠在一間小房內。
房內僅有一張細小的床,勉強可容兩個小孩同睡,錢柳一言不發便背向楊行密二人睡到地上,明顯表示他不會睡到床上。
是因為他根本便不喜歡與任何人同睡一床?還是因為……
龍門一帶雖並不冷,夜來也是寒氣逼人,楊行密有見及此,忙拿起床上唯一的被子,正想遞給他,住溫訝然問∶
“楊,你把被子給他,那我倆蓋什麼?”
楊行密道∶
“地麵寒冷得很,錢師兄如此睡在地上準會著涼,而且我倆睡在床上,實在不覺太冷,倒不如……”
住溫搶著道∶
“嘿,是他自己要跟著來的,自討苦吃,與人無憂!”
“溫……”楊行密低聲叫止他,道∶
“有時候,真相並非你所想般簡單,一個人的心,也並非如你所想般簡單……”
住溫乍聽之下,不再辯駁,惟有極不願意地跳往床上。
楊行密走至錢柳身後,俯身輕嚷∶
“錢師兄。”
錢柳沒有回應,仍然背著楊行密側身而臥。
“啊,原來是真的睡著了。”楊行密隻好把被子輕輕為錢柳蓋上,跟著便把房內的油燈吹滅。
房內登時一片幽暗。
可是在這片幽暗之中,驀地亮起了兩點寒星。
那是錢柳一雙炯炯放光的眼睛。
他原來並未入睡。
他隻是睜著眼,手中卻在緊抓著━━
楊行密為他蓋上的被子。
腦海,也在不住盤旋著楊行密適才的一句話。
“一個人的心並非如你所想般簡單……”
說得不錯,他當然並非住溫所能想象,然而,他心後隱藏的故事,也並非楊行密可以理解。
也許世上根本就不會再有人像白居易那樣,能夠理解他的痛苦。
就連楊行密也不能夠!
想到這裏,錢柳忽地撥開那張被子。
終於又再重返千佛洞了。
楊行密與住溫各自把已刻好的墓碑豎於千佛洞外,二人深深一揖。
他倆早把千佛洞洞內方圓數十丈察視一遍,發覺千佛洞果真深不見底,若再強行前進,便永難回頭。
二人更肯定霸天與住帥已死,因為兩老倘若未死,勢必早已去金甲軍與楊行密、住溫相見。隻不知錢柳所說的冒火異獸如今又身在何方?會不會仍蟄伏在千佛洞的深處,等待下一回“水淹大佛膝”時重見天日?
想不到經曆一年多的變故,本來是宿敵的兩大絕世高手,一雙兒子居然成為好友,想真一點,未嚐不是“緣”的作弄。
楊行密亦沒有再去找回當日給他踢進大佛石壁的戰雄刀。也沒有告訴任何人戰雄刀所在,既然絕世刀客已經離世,這柄至寒至凶的絕世寶刀也不應重現江湖。
錢柳靜靜的看著二人一片真誠地吊祭先父亡靈,心頭不期然暗泛一陣莫名感覺。
楊行密與住溫雖成孤雛,然而他倆終也有機會來吊祭先父之靈,錢柳呢?他多麼希望能為白居易、白烈、以致辭白家每個人立墓,但在大仇未報之前,如此做隻會惹人生疑,後果堪虞。
他甚至不能回去拜祭親生父母━━唐宣宗與晁玉濃。
可是他並不能改變這個命運,隻得忍受它,喜愛它!
就在錢柳想得入神之際,突如其來地,不知從何處傳來了一聲極為輕微的叫聲∶
“白柳,何必呢……”
一聲“白柳”,錢柳渾身陡地一震。
這個叫聲,輕如在他耳邊低語,卻似乎從委遙遠的地方傳來,似虛還實。叫喚他的人必是一個內力深厚的人,否則絕難把聲音傳至這裏。
楊行密得冰心訣之助,當然比錢柳更快聽見這個叫聲,他眉頭一皺,看來亦不敢肯定,問錢柳道∶
“錢師兄,你可聽見一個人在喚著‘白柳’的名字?”
錢柳並沒回應。
住溫功力最淺,大奇,問∶
“什麼白柳呀?怎麼我一點也沒聽見的?誰是白柳?”
錢柳迄今都沒作聲,他緩緩步至大佛膝的邊緣,鳥瞰四周環境,始終無任何發現。
白家人早已死絕,這個世上,除了他自己、黑衣叔叔。王建、慧能大師及蝙蝠外,再沒有其他人認識白柳這個人。
蝙蝠已無舌可語,適才的聲音更非黑衣叔叔等人的叫聲,那麼,這個叫喚他的人到底是誰?
這個人不單知道他喚作白柳,他知道白柳已來至龍門……
誰有這樣深厚的功力可以傳音?誰有這樣通天本領可以知道錢柳的秘密?
而且,這個人如此呼喚自己,似乎是想與其一唔。
錢柳的額角,此刻亦不免流下了一滴冷汗……
三人從千佛洞回到樂陽村的時候,已近黃昏。
金色的夕陽斜照,大地頓時變得一片昏黃,當三人經過村口的時候,陡然瞥見村口畔原來有一座細小的廟宇。
每個村子也大都建有廟宇,無甚稀奇,不過這座宙的門前卻是十分有趣,此廟竟然沒有名堂,僅在門外懸著一個很大的牌匾,上書一個大字━━
“廟”!
就像那些賣麵的地方,永恒都鬧懸著一個“麵”字一樣。
住溫一看之下,登時樂得大叫∶
“楊,瞧!這座廟的名字很有趣啊!不若我們進去看看如何?”
楊行密淡淡一笑,接著回望錢柳,錢柳不置可否,住溫立即迫不及待一跑一跳地走進廟內。
廟內比其外觀還要細小,且已殘破不堪。由於漸近黃昏,已找不到半個前來參拜的村民蹤影,但廟內仍是反常地彌漫著一層刺眼的濃煙,令人也看不清到底神案前供奉著的是何方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