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蛇山之巔,高處不勝寒。一陣大雪剛收,一座孤峰淩崖,崖邊靜立著一位美貌少婦。那少婦身著一襲單薄的黑衣,淡妝素靨,正看著從天而降的大雪,癡癡凝神。盡管寒風凜冽,她卻從容不迫,任雪花飄滿她的秀發,乍一看,如同冰雕玉砌一般。

約摸半個時辰後,乾坤依舊如彩,千山翠明。北麵的高峰林海之中突然吹來一陣寒風,夾帶著殘雪打來。風雪如刀似割,她終於受不了侵襲,將身一晃,震落身上的覆雪,玉指突然從腰間抽出一把軟綿綿的彎刀。那是一把奇異恐怖的鋼刀,黑色的刀柄浮耳上雕刻著一條極為凶惡的吐芯狂蟒,吐出一條三尺長的銳利刀鋒,刀身顫抖之下,殺氣冷冷。

她手持這把黑蛇刀,望著殘落淅瀝的雪花一陣揮斬,刀光人影合為一處,無聲無息,如同仙女散花。沒有人能說清是她的刀快還是影快,隻看到她的刀鋒遊刃全身,令人產生錯覺。

這少婦名叫葉千雪,先不說她的身世浮沉,隻說這國家動亂,致使一個十五歲的花季少女也做了飄零人。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十年漂泊江湖的春花秋月,早已掩蓋她純美的容顏。她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已從女孩變成女人,心中隻有過多傷痛的往事。每當回憶起那些流逝的青春歲月,即便是早已閱盡滄桑的她,也忍不住會潸然淚下。

“二娘,你的衣服。”背後大山的一處平崖上,一個三四歲的胖娃娃,雙手緊抱一團狐裘披風,一步一探地沿著山崖小徑走來。那胖娃娃裹著一身厚實的棉襖,頭戴一頂虎皮小帽,嫩白清秀,可愛之至。

千雪回頭凝視,解頤生笑,暗把眼中的淚珠隱退,輕柔地說:“靈兒,這裏很危險,你不要過來。”邊說邊將身上的殘雪打落幹淨,回身走向鐵橋。

靈兒甜嘴道:“二娘,我怕你冷,就把你的衣服送來了。”

千雪舒然微笑,頗感欣慰,道:“是嗎?靈兒隻怕是做不到。”

原來,她腳下的山崖是一座與千蛇山平齊而立的孤峰,兩邊的石崖相距隻有七八丈遠,用鐵索連著,鋪成一座吊橋。她特意來此孤峰上賞雪,隻欲避開眾人的喧鬧,獨自清靜一會兒。

靈兒似乎很淘氣,還是如初時一般蹦跳而來。

千雪怕靈兒不知凶險,趕緊走到連著鐵索的石墩邊,指著腳下的萬丈懸崖,笑道:“你不怕嗎?”

靈兒剛好走近懸崖,當看到千雪所指的深淵時,嚇了一跳,連忙返身退開數步,一跤坐倒在雪地裏,一張幼稚白皙的小臉漲得通紅,一雙寶石般的眼睛流露出恐懼之色,口中急急地叫道:“二娘快回來,這裏好危險。”

千雪也不急於走過去,問道:“靈兒,你為什麼一個人到處亂走?”

靈兒笑道:“是爺爺讓我來的,他說下雪啦,要多穿衣服。”

千雪指著鐵索橋道:“靈兒,你能走過來嗎?二娘在這邊等你。”

靈兒看著不見底的深淵,眼睛驚懼,搖頭說不敢。

千雪溫柔地說:“靈兒,你若能走過來,二娘就給你說故事聽,好不好?”

千雪是想試一試靈兒是否有與眾不同的膽量和毅力,誰知靈兒卻指著鐵索橋道:“這橋搖搖晃晃的,很嚇人。二娘,靈兒不敢過去,你還是回來吧!”

千雪正色道:“靈兒,你為什麼不敢走過來?”言語之中已是有些失望。

靈兒聽說,隻是遲疑不定,呆呆地望著千雪,不敢說話。

千雪忽然疾言厲色道:“你真沒用,你不敢走過來,以後就不要再見我了。”說罷,將長袖一拂,佯作憤怒之色,暗裏卻在細察靈兒的一舉一動。

靈兒聞言大哭,直把石頭往深淵下扔,好似十分不滿。千雪並不在意,隻是不理。靈兒哭鬧一陣後,兀自停下來,雙手仍自捧著大衣,輕步走過鐵索橋台階,一步步試足走來。千雪見靈兒真有這般膽氣涉險,心中也是一驚,連忙立於鐵索鏈頭這端,屏住呼吸,全神靜待。

靈兒小心翼翼地走到鐵索上的橋板,寒風吹蕩起整個鐵索橋,不住地搖晃,將人吹得頭暈目眩。靈兒身體嫩小,自是不敢端正昂步走過,而是一步一挪地匍匐爬行。寒風一掠,靈兒便附在橋板上不動,任由風吹橋蕩。待風靜之時,他再繼續奮力向前爬,懷裏的大衣早已拖在地上,被雪水汙垢染濕。

千雪看得熱血沸騰,心中喜憂參半,淚水濕眼。

不一會兒,靈兒已經爬過了險絕的鐵索橋,得意地抱著自己的二娘歡笑起來。

千雪心中突生一股慈愛和欣慰,原本冷峻嚴肅的麵容也換成了綿綿的笑意。她輕輕蹲下,愛惜地擦拭著靈兒麵上的汙垢,問:“靈兒,你為什麼不害怕?”

靈兒笑道:“有二娘在,我就不怕。”

千雪溫馨一笑,緊緊地將孩子抱在懷裏,呼吸著他的氣息,心中悲喜交集,不勝感傷。

回到大寨後,千雪正欲進到將軍堂見義父曹莒,卻發現紫龍山副寨主吳道長和半月山寨主王炎風正在大廳內陪義父說話,於是靜立於外廊,想聽聽他們說些什麼。

三人笑談一番後,忽聽曹莒憂心忡忡道:“曹某雖然孤陋寡聞,但也知曉四季更替的變化。這六月飄雪,真是意想不到的怪事!我隻聞竇娥冤的戲裏才有這番情景,真不知這場雪是主凶還是主吉?這其中莫非有什麼天意暗示?”

王炎風頗有同感道:“誰說不是,昨天還是赤日炎炎,紅塵遍滾,今晨就大雪滿天,真是出人意料。這種事情要是流傳到中原,怕是要跟目前大明的亂局扯到一起呢!”

曹莒舉杯立身,令人打開堂門,庭外頓時吹進一陣風雪。曹莒踱步堂下,笑著吟詩道:“一夜冬風百花落,遙望天山玉飄零。苦覓寒梅何處開,霜雪亦有逆天時。”吳、王二人一聽,皆喝彩叫好。

千雪卻是淡淡一笑。她知曉這個義父的來曆:原是京城禦林軍三品正將,刀法精熟,罕有敵手。魏閹宮變當夜,他救駕心切,暗與中原武林人士入宮勤王。魏忠賢事敗,朱由檢繼位,曹莒卻因私召江湖人士入宮,導致功過混淆不清,被朝中大臣挾私彈劾,誣其有逼宮謀反之心。崇禎帝生性多疑,信以為真,將他逐出京城,永不錄用。曹莒一怒之下,來到千蛇山落草為寇,在附近打家劫舍,圖個逍遙自在。

此時已是崇禎十年,關外八旗屢犯北疆,中原五省激變異常,流寇暴民卷席全國,旱澇天災連年不斷,大明朝內憂外患,國虛民弱,已成強弩之末。

曹莒詩畢,複回座飲酒,半酣之後,忽然喚過身邊一名侍從,取來一封信函,道:“這是李自成、張獻忠等七路義軍頭領發來的緊急求援信。曹某已拆閱過,今日請兩位頭領來此便是為了商議此事。”

王炎風驚道:“信中都說了些什麼?”

曹莒道:“信中大意是說:六月十三日淩晨,義軍中了陝西督撫的埋伏,誤陷於成都府六百裏外的巫龍峽內,如今三麵峽口要塞皆被官軍堵住,十五萬義軍命懸一線。闖王想請求我等三山人馬助他們一臂之力,裏應外合。在朝廷援軍到來之際,夾擊官軍,破穀而出。待奪得天下之後,必有厚報。將以五百裏山川相贈,永結盟好。曹某不敢自專,特邀兩位頭領前來洽談,定個計策。”

吳道長在這三人中最為年長,取信觀過後,突然仰麵大笑道:“闖賊好大的口氣,竟敢說什麼贈土封王的鬼話,好像大明天下已是他囊中之物!自身難保之人還敢口出狂言,誘惑我三山人馬與他解圍,真是可笑。”

曹莒見吳道長未曾商議便大放厥詞,頗有些不悅。但礙於情麵,又不好當麵責怪,隻好笑道:“依道長之見,難道說我三山人馬不該去助闖王?”

吳道長指著書信道:“朝廷雖然沒落,但全國仍有百萬大軍,國家之根本並未動搖。闖賊之流號稱義軍,實是一夥東躲西藏的流寇。縱然得逞一時,日後也必被朝廷剿滅。此刻他已是窮途末路,我三山人馬豈可因一紙書信而引火燒身?倘若朝廷知道我等助賊,日後兵鋒一轉,盡往我三山而來,我等豈不是自找麻煩?”

曹莒道:“道長且不著急,聽聽王兄有何高見。”

王炎風將信看過,驚訝道:“李自成足智多謀,兵多將廣,怎麼會落到如此境地?這其中莫非有詐?”

曹莒道:“我已派人仔細打探過,闖王被困之事的確屬實。”

王炎風唏噓道:“此事非同小可,須好生合計。”

這王炎風曾是老闖王高迎祥的手下,高迎祥被俘後,他便心灰意冷,聚集數千殘兵敗將到這半月山上落草。今聞義軍被困,牽動起他心底的那根同袍之弦,不禁有些躊躇難定。

吳道長笑道:“依貧道的意思,如今朝廷占據了上風,我三山應該助朝廷一臂之力,那才是上上之策。”

王炎風道:“勝敗乃兵家常事,闖王曾多次身陷絕地,後來卻都化險為夷了。”言下之意,是想出兵助李自成。

吳道長道:“兩位知道朝廷這次遣調的五省總督是誰嗎?他便是大明兵部尚書洪承疇‘洪瘋子’。此人可是個六親不認的角色,用兵如神,闖賊怎麼可能是他的對手?此人被稱作義軍克星,由他親剿的流寇暴民,哪一次不是手到擒來,我們怎可與他作對?”

曹莒小飲一口,拂手道:“那倒未必。隻要我三山人馬同心協力,奇襲官軍兩翼,與巫龍峽內的義軍裏應外合,官軍必敗無疑。如若讓官軍剿滅了義軍,那咱們可就唇亡齒寒了!”

三人意見不統一,又不願強行爭辯,大廳之內一時陷入沉寂。

千雪盈步跨入堂門,冷聲道:“眼下形勢不明,義軍和官軍都在作殊死較量。這個時候若是卷入其中,不免要挑起另一場大戰。我三山人馬不論是相助哪一方,都會傷及另一方的根本,不如靜觀其變。如官軍勝,我們助官軍破賊;如義軍勝,我們就做個順水人情,如此豈不是一石二鳥之計?”

吳道長見千雪說得有理,頷首讚同,王炎風也點頭稱善。

曹莒道:“這話原本也有道理,隻是闖王派來的信使仍在山寨之中,不曾離去,在下又該如何答複他?”

吳道長嗬嗬一笑道:“這等小嘍囉,打發他些銀兩,轟下山去不就行了。”

千雪道:“道長此言差矣!此非上策,大有漏洞。”

吳道長道:“莫非賢侄女有高見?”

千雪道:“不用答複什麼,直接把信使關押起來,就當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我千蛇山不曾收到過任何有關闖賊的書信,道長和王首領也從來沒有到千蛇山議論過此事,如此則風平浪靜,悄無聲息。”

吳道長和王炎風會意,都點頭大笑,覺得千雪這招瞞天過海之計當真高明。

曹莒本欲相助李自成破官軍,但見鄰山兩位頭領和千雪皆不願出兵,便打消了此念頭,徐徐應道:“也罷!我等不妨拭目以待,看看闖王能不能逃出生天。”

千雪叫人喚來李自成的信使,那信使不知大禍臨頭,還急著問道:“不知三位大王討論得如何?闖王和各路頭領眼下十萬火急,還望大王們早日發兵救援。”

曹莒支吾難言,隻得拿眼睛去瞅千雪,看她如何答複。

千雪微笑問道:“現在李自成應該戰死巫龍峽了吧!那我三山人馬還去救他幹什麼?”

信使揖道:“七路義軍尚有戰馬六萬,糧草也可支撐半月。眼下雖處下風,突圍指日可待。”

千雪笑道:“那你告訴我官軍有多少兵馬?”

信使囁嚅道:“不足五……五萬。”

千雪喝道:“胡說八道。”話音未落,腰間抽出蛇刀一揮,寒光閃過,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已滾落在堂下。

將軍堂中三位豪強都是有萬夫不當之勇的漢子,心性猛惡,殺人無數,但見千雪毫無由來地把李自成的信使隨手殺了,都驚得酒杯落地,目瞪口呆。

曹莒打了個寒戰,一邊叫嘍囉進來收拾信使的屍體,一邊淡淡地責怨千雪道:“千雪,你怎麼能把闖王派來的信使殺了,你不是說要把他關押起來嗎?”

千雪冷笑道:“殺了他後,闖賊更不知道他到過千蛇山!若是不殺,我們才真正是騎虎難下!”說罷,她將刀“唰”地收回腰間,返身走出大堂,隻留下三個瞠目結舌的豪強。

次日晨卯,大雪已止,氣涼如秋,花紅山青。千雪穿著一襲紫衣,衣袂飄然,帶些細軟,腰間懸著刀,趁著灰蒙初光之時,悄然下山。這是她落草十年來第一次下山,記得當初上山時,她還是個天真純善的童顏女娃,如今卻變成了一個嗜血快意的女強人。光陰轉換,快如白駒過隙!

一匹快馬向東邊的巫龍峽疾行,數日後便到達離巫龍峽隻有六十裏的落陰山。她在山腳下的樹林中徘徊思量,究竟該如何勸動山上的一夥強人去助官軍消滅李自成,看一出千軍萬馬廝殺的好戲。

落陰山連綿百裏,山高樹密,是賊人剪徑出沒的上好之地。山上的大頭領名叫陳霄,是個氣宇軒昂的漢子,綽號花槍客,年僅三十,使得一手神出鬼沒的好槍法,在川陝一帶相當出名。陳霄手下有四員驍將,一個是“欺天龍”李伯鑲,一個是“爬山虎”李伯嵌,此二人是同胞兄弟;還有“采花蜂”雲豹、“鐵拐子”馬弄。這四人原是別處小山頭的大王,與落陰山並不相幹,隻因陳霄在綠林黑道上威名大,義氣當先,故此四人一致商議前來入夥,想聯手陳霄幹一番大事業。

千雪居住在六百裏外的千蛇山,但也常聞別處山頭的豪傑名字,她知道這個陳霄的背景來曆,於是思定了一個美人計策。隨後,她打馬來到山關腳下。伏路嘍囉見一美貌女子在關前徘徊,便出來將她攔住。幾個嘍囉用火把一照,都歡笑起來,一頭目咽著口水道:“好美的娘子,夜闖落陰山,這不是要羊入虎口嗎?”

千雪故作驚慌,膽怯地一指山腰道:“奴家是來找表哥的,他是山上的大王。”

頭目笑道:“我們這座山頭共有五個大王,不知道小娘子要找的是哪一位?”

千雪道:“奴家的表哥名叫陳霄,我是他表妹王思敏,從廣東千裏迢迢趕來相會的,請好漢替奴家轉告山上的表哥一聲。”

頭目一聽是大王的表妹,馬上止住邪念,吩咐一個小嘍囉上山報信。

落陰山聚義廳內,陳霄正在與四個頭領商議李自成寫書信求救一事,忽聽嘍囉喜滋滋地進來稟報道:“小人給大王賀喜來了。”

陳霄一愣,問:“你說什麼?賀喜?”

嘍囉道:“山關下有位美貌姑娘,自稱是大王的表妹,今夜特來投奔。”

陳霄環視眾人,疑惑道:“我的表妹?我怎麼沒有一點兒印象?”仰麵思索半晌後,問道,“那姑娘姓甚名誰?”

嘍囉道:“那姑娘說她名叫王思敏,是大王的嫡親表妹,家住廣東增城王家鎮。因她知道大王的底細,小人們便對她深信不疑,故此來報。”

陳霄“哦”了一聲道:“既如此,那你等趕快去請王姑娘到山寨客堂相見,我議完事後便過來。”回頭對四位頭領道,“實不相瞞,陳霄便是廣東增城陳家村人氏,與那王家鎮隔著一脈之水,確實有個王姓姑丈居住在那裏,隻是這表妹……老實說,我一時之間真的記不起來!”

雲豹笑道:“看來是大王多時不曾回家,所以將家鄉的事忘得差不多了。”

眾人聞言皆笑。

陳霄率眾步入客堂時,千雪已在裏麵等候多時。報信的嘍囉迎上陳霄,輕聲道:“大王,這位姑娘便是。”

千雪原也不曾見過陳霄,但她冰雪聰明,已在和眾嘍囉的聊天中,知曉陳霄的大致模樣,此時一見他進來,她馬上迎上去,堆出花容玉色,甜言蜜語道:“表哥,我是思敏,你還認得我麼?”

陳霄一見千雪嬌美的容顏,早已驚得目瞪口呆,哪還顧得上去核實她的身份,隻是不知所措地笑道:“認得認得……哦……思敏表妹,今夜陳某真是萬分驚喜,意想不到啊!”

其他四個頭領也驚呆了,雲豹打趣道:“大王真是好福氣,這哪是什麼表妹?完全是天上下凡的仙女嘛!”

陳霄略略穩住心神,讓千雪和四位頭領一一相見。待四人離去後,陳霄將千雪帶進自己房間,置上香茶,笑問道:“你這表妹膽子可真大!你來得如此突然,我這表哥也做得莫名其妙,到現在還雲裏霧裏。現在這裏別無他人,就請表妹說說自己的來曆吧!”

千雪輕笑道:“大王真是善解人意,不曾當眾拆穿奴家,千雪在這裏謝過了。”

陳霄聞聽“千雪”二字,不由一愣,道:“姑娘莫非是千蛇山……”

千雪笑道:“不錯,奴家正是千蛇山的葉千雪,大王聽說過?”

陳霄點頭道:“當然,我與令尊曹將軍多有書信來往,曾聽說山上有一位巾幗女俠,人稱“美人蛇”。今夜一看,果然是美動天下,名不虛傳。”

千雪笑道:“大王謬讚了。”

陳霄乃綠林豪客,喜歡的正是膽識豪氣俱佳的巾幗英雄,因此伸指讚道:“‘美人蛇’果然了不起,敢單人獨騎夜闖落陰山,色勇雙絕,令人佩服。且稍候。”說著,去櫥櫃機關裏取出一壇珍藏多年的佳釀,斟上兩杯,與千雪對飲。

千雪飲了一杯,驚奇道:“好香的女兒紅,大王真會享受。喝了大王的酒,千雪就欠下大王的恩情了!”

陳霄笑道:“千雪姑娘說哪裏話,美酒自當與佳人對飲,總比陳某一個人獨對孤月痛快。”回頭叫個丫頭去後廚添些酒菜,入堂擺宴。

兩人接飲數杯,千雪神情蕩漾,到窗前推開窗扇,將山林外的明月清風放進來,仰頭輕笑道:“今夜好美的月光,真是令人陶醉。”

陳霄道:“陳某平生有兩大愛好,一個是醉飲美酒,一個是喜好槍棒,不知千雪姑娘有什麼喜好?”

千雪笑道:“我也有兩樣愛好,一是對月飲酒,二是賞花觀雪。不過我還有一樣愛好,可能是大王不喜歡的。”

陳霄道:“你且說說看。”

千雪微微冷笑道:“就是殺人!不知大王有同樣的愛好否?”

陳霄立身走到窗前,輕笑道:“陳某也殺過人,不過,殺的都是些該死之人。至於是不是愛好,陳某卻不敢肯定。”

千雪道:“大王的意思是嫌我嗜血殘忍?”

陳霄道:“我沒有說千雪姑娘殘忍,亂世中行走,必須心狠手辣,不狠心的人存活不下去。”他說到這裏,似乎不想再說那些有煞風景的話,於是問道,“不知千雪姑娘夜訪陳霄,有何事情?”

千雪嬌媚道:“沒什麼,久聞大王英雄賢德,千雪仰慕多時。今日路過此地,特來拜見。”

陳霄笑道:“千雪姑娘過獎了,陳某不過是個天涯淪落人,占山為王圖個自在,談不上什麼英雄。”

千雪嬌媚一笑,將手指撫摸在他胸前,附耳輕聲道:“我看大王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英雄,而且還是個人見人愛的大英雄。”

陳霄被美人撩得欲火燙身,腦海裏盡是美人的影子,不待美人挑逗色誘,便將她抱將起來,放在房間床榻之上,行起那春宵苦短之事。

次日一大早,陳霄在客廳內排下宴席,款待美人。千雪也不相拒,洗漱畢,與五個頭領入席便吃。一夜風流,千雪無意,陳霄卻已對美人生出濃濃的情意,要留美人做壓寨夫人,因此十分有心,笑道:“山野林莽之中,無甚佳肴,請賢妹多擔待,我們快活吃酒。”

千雪痛飲數碗,麵不紅耳不赤,笑道:“各位大哥如此熱情款待千雪,千雪真是感激不盡。”

雲豹誇道:“賢妹真是好酒量!”

千雪笑道:“當然,千蛇山的‘美人蛇’,能不是好酒量麼?”

四人聞言,皆驚愕相顧,直到此時方知大王的表妹原來是千蛇山的“美人蛇”葉千雪。得知真相,大家也不曾煞了一絲歡喜,均笑道:“不管千蛇萬蛇,能和賢妹在一起喝酒就是暢快。”

千雪來落陰山的目的可不是為了飲酒嬉鬧,耍弄風情,而是想借山寨中的兵馬去助官軍滅賊。對於江湖綠林之事,她早已司空見慣,麻木不仁,能利用則利用,不擇手段,隻看結果。她是憤眼看世的女人,不幸的過去,早已讓她冷眼鐵心,她是要用鮮血去洗刷自己過去的痛苦,用殺戮來滿足自己心中的虛榮與怨氣。

酒至半酣,六人頗有些醉意。陳霄見千雪有離開之意,萬分不舍,問道:“賢妹與陳霄有緣,這是天意。不如賢妹就留在山寨中,不必再去受那江湖顛沛之苦,你看如何?”

雲豹四人也紛紛勸說,不舍得她離開。

千雪謝過後,歎道:“即便小妹願意留下,恐怕也不會長久,早晚也會雲消霧散的!”

眾人皆驚,不明其意。

陳霄道:“賢妹這是何意?落陰山山清水秀,難道不比在千蛇山逍遙快活?”

千雪搖頭道:“可要是官軍前來剿山,那小妹又怎能和各位兄長長相廝守?”

雲豹一聽,也歎道:“賢妹說得不錯,現在咱們落陰山正處於兩難之際,官軍和義軍都有可能成為我們的敵人,若不尋個萬全之策,落陰山遲早會被人踏平的。”

一場歡快的酒宴被千雪這麼一攪和,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凝重,座中人人皆有自危之感,於是大家停下筷子,蹙眉思策,看有何妙計可避免五省總督和李自成帶來的池魚之殃。

千雪笑道:“小妹倒是有個主意,不知各位兄長想不想聽?”

眾人齊問道:“賢妹有何良策?快快講來。”

千雪道:“小妹聽說李自成兵困巫龍峽,被官軍三麵合圍,目前是甕中捉鱉,插翅難逃。所謂的義軍,其實不過是些流寇暴民,與黃巢、方臘無二。如果咱們能助官軍消滅闖賊,那日後必然會得到朝廷的庇護,將來招安的話,大大小小也可混個一官半職。隻有這樣,才能避免官軍圍剿,山寨也就固若金湯了。”

眾人都在尋思其理,雲豹突然拍掌大笑,手舞足蹈。

千雪道:“雲兄在笑什麼?”

雲豹樂道:“賢妹有所不知,昨夜我便勸大哥去助官軍破闖賊,以避朝廷征剿。因為落陰山勢單力薄,根本不能抵擋朝廷數萬大軍的進攻。剛才聽賢妹這麼一說,方知英雄所見略同,你我當好好對飲一碗才是。”

千雪與雲豹對飲後,問道:“各位兄長覺得此計如何?”

李伯鑲道:“好是好,但是咱們落陰山與官軍從來沒有打過交道,而且官軍正在四處剿山,勢不可當,就算我等有心,‘洪瘋子’也未必會答應我們參戰。”

李伯嵌、馬弄點頭道:“對啊!‘洪瘋子’可不是個簡單人物,他是個心狠手辣的老狐狸。”

千雪見四個頭領都有意了,隻差陳霄的意見,於是親昵地推搡了他一下,道:“表哥覺得如何?”

陳霄心中隻想著這個表妹,隻要表妹能留下,援救李自成一事完全可以拋於汪洋大海,因而笑道:“賢妹既然這樣說了,那表哥怎麼會不依你,在表哥這兒,你想怎麼做都行。”

雲豹聽說,直搖頭道:“晚了晚了,雲某還是晚了一步,真是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啊!”

馬弄問道:“四哥在說什麼?”

雲豹臉皮厚嘴巴直,笑著對千雪道:“賢妹啊!雲某對你是一見鍾情,沒想到你卻成了大哥的人,那雲豹還怎麼能去奪大哥所愛?”

眾人皆謔笑不已。

馬弄忽然愁眉不展道:“咱們去助官軍倒是無妨,可鐵盤嶺上的嚴文三又該怎麼辦?這廝向來與我落陰山不睦,時常藐視我等。若是眾位弟兄都下山去了,那廝肯定會來鑽我們的空子。”

雲豹一拍後腦勺,連連點頭道:“馬兄弟提醒得好,嚴文三這廝仗著人多勢眾,早就有吞並咱們山寨之意。大哥對這廝一定要有所防備,免得著了他的道。”

陳霄不及說話,千雪道:“這有何難,咱們幹脆點些兵馬殺將過去,把鐵盤嶺奪過來,這樣不就沒有後顧之憂了嗎?”

陳霄道:“賢妹有所不知,鐵盤嶺有六千多兵馬,是咱們落陰山的兩倍,大哥也不想招惹他們,免得多生事端。”

千雪想了想,道:“小妹略施小計,便可輕鬆擒下此賊!”

陳霄驚問:“賢妹有何妙計?”

千雪道:“擒賊先擒王,隻要將嚴文三製服,奪了他的權令,其他眾賊必定會乖乖降服。”

陳霄和雲豹急著再問,千雪於是把自己的計策和盤托出。眾人一聽,皆覺此計甚妙,於是分頭依計而行。

說起來,這鐵盤嶺上的嚴文三和半月山的王炎風一樣,也是高迎祥手下的大將,綽號“上天虎”,年約四十。此人空有堂堂之軀,一身武藝,卻是心術不正。自高迎祥被俘殞命後,他便領著一支軍馬在此占山為王,打家劫舍。說是義軍,其實也是一個亂世中揭竿自封的強賊,專幹那殺人劫掠之事,找不出半點兒行俠仗義之舉。

這日一大早,嚴文三因多時不近女色,性欲高漲,按捺不住,便叫來兩個心腹手下,一個叫高達,一個叫秦諾,發話道:“最近官軍在附近鬧騰得歡,你們兩個下山去多探些軍情,若有緊急之事,立馬回報。”

二人知曉大王心意,明為探聽軍情,實是下山擄掠附近的婦人前來行歡。聽得大王有令,二人歡歡喜喜下山,至夜酉時歸來,果然劫得一個美貌女子。

嚴文三不滿道:“何故此時才回來?莫不是貪玩去了?”

高達“嘻嘻”回道:“大王有福,今日小人下山,在附近拿得一個絕世美人回來,真是貌若天仙,堪比西施王嬙在世,隻是有些不完美。”

嚴文三大喜,急問道:“何樣美人?又怎地不完美?”

秦諾嘴乖,謹慎回道:“這婦人貌似青樓女子出身,相貌雖美,卻很大膽,能耍風情,怕是不合大王的胃口。”

嚴文三心癢道:“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既如此說,想那婦人必定是青樓裏的頭牌花娟,故而貌美。”

秦諾道:“正是如此,大王今夜可好好享受。”

嚴文三“嘻嘻”一笑,問道:“這美人現在何處?”

高達道:“現已密送至大王房間,一條繩索捆得結實,隻等大王前去賞悅。”嚴文三皺眉責道:“這樣豈不是怠慢了美人?嘻嘻,你們兩個做得不錯,明日本王必有重賞。”

高達、秦諾歡喜而去。

一間寬敞的房間,依山臨崖而建。房內擺放著精致整齊的桌椅,桃床鴛帳,燭火通明。一張古典漆桌上,端放著半壺葡萄美酒,倒立著兩個夜光酒杯。山林外一輪皎月照進窗閣,灑進大堂,如雪似霜。月明風清,山林靜謐,又有美人作伴,委實是個美妙之夜。

嚴文三疾步走進房內,性欲早已高漲得無法忍受。他急不可耐地掀起金霄帳,一陣美人香氣撲鼻而來,令他醺醉,再仔細一看,當真是個絕世美人:柳腰如蛇,彩衣鮮豔,肌膚似玉,國色天香。那美人雙手被反綁著,口中塞著棉布,金蓮纖指,窈窕可人。她乍見一個凶麵橫肉的大漢出現,眼現驚慌,口中“嗚嗚”,不停地掙紮著。

嚴文三是個好色之徒,閱女無數,卻從不曾見過這等天仙佳麗,一見美人,心便如浪濤擊打,口水直往喉嚨裏咽。他轉眼尋思道:“這般佳麗,若隻用一次,真是萬分可惜。絕品美人,須當長久受用才妙,切不可胡亂用強。”這樣一想,他頓時收起往日那如狼似虎的凶惡,麵上故作和藹,先取出美人口中的棉布,再解開她身上的繩索,笑道:“嚴某倒也見過佳麗無數,像小娘子這般傾國傾城的姿色,卻是頭一回看見。今夜有緣與你相會,真是榮幸之至。”

那美人驚慌地縮在角落處,渾身顫抖,怯聲道:“小女子與大王無冤無仇,大王為何要把奴家綁上山來?”

嚴文三哈哈大笑,伸指讚道:“不愧是青樓裏的頭牌,當真有膽識。尋常女子若是上了鐵盤嶺,還未說話,便嚇個半死。”

那美人怯道:“大王真的要殺奴家?”

嚴文三笑道:“哪裏的話,像小娘子這般標致豔麗的女子,嚴某愛都來不及,怎會加害於你?”

美人這才放下心來,鬆了口氣,環顧房內,問道:“這裏是什麼地方,大王又是什麼人?”

嚴文三拖過一把椅子坐下,蹺著腿,攤開手,嗬嗬笑道:“這裏便是鐵盤嶺,我便是這山上的大王嚴文三。小娘子是哪裏人氏,又是如何被孩兒們捉上山來的?”

那美人在鋪褥上輕輕道了個萬福,小心回話道:“奴家是四川萬州府人氏,因與母親來成都投奔姑丈,不慎被大王手下捉上山。望大王慈悲為懷,放奴家回去。”

嚴文三喜道:“怎麼,你不是青樓女子?”

那美人搖頭道:“奴家是有母親在堂的良家婦人,怎會是煙花女子?”

嚴文三一陣驚喜,又問:“那小娘子叫什麼名字?”

美人羞答答地道:“奴家姓燕,名秋蓮。”

嚴文三拍掌大笑道:“好一個燕秋蓮,真是人如其名。我就知道川蜀美人名甲天下,嚴某今夜真是豔福不淺啊!”

他見那燕秋蓮年輕貌美,又是良家婦女,更想著要長久霸占,於是又問:“那你家裏還有什麼親人,心中又有何憂慮?”

燕秋蓮眼淚汪汪地回答道:“奴家父親早逝,隻有年邁的母親在世,無人贍養。求大王早日放奴家下山,奴家今生今世必感謝大王的大恩大德。”

嚴文三揮手笑道:“美人先別急,明日我便派人把你母親接到山上來供養,視同我母,斷你心中掛念,你看如何?”

燕秋蓮抹著一把眼淚,驚問道:“大王為何要如此?”

嚴文三毫不避諱道:“不瞞美人說,嚴某對你愛慕不已,所以想把美人留在山寨之中做我的壓寨夫人。你今後便可與嚴某一起統領山寨,逍遙快活。”

燕秋蓮驚住,目光有些茫然,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嚴文三正色道:“你若不願意,本王也不強留。你隻須好生伺候本王一宿,明日我便送你一千兩銀子,放你下山,你看如何?”

燕秋蓮“撲哧”一聲,罵道:“大王真是個無恥小人,真是不要臉!”

若是他人聽得此言,非發怒不可,但嚴文三委實是個真小人,又見房內沒有旁人,聽得美人辱罵,他不怒反喜,大笑道:“美人說得不錯,嚴某就是個地地道道的小人。聽你的意思,是答應留下來了?”

燕秋蓮羞澀點頭道:“如若大王不棄,奴家願意終生伺候大王。”

嚴文三一聽,一把將她抱住,按在床上,慌慌張張地寬衣解帶,就要行那魚水之歡。

燕秋蓮“咯咯”笑道:“大王為何如此性急?奴家還有話說。”

嚴文三身如火炭熾熱,邊撫摸美人身體邊道:“美人有話快說。”

燕秋蓮走下床榻,衣裳已被嚴文三解去一半,也不在意。她輕步來到窗邊,看著山林外的圓月,輕笑道:“今夜的月色多美,大王就沒有對月飲酒的雅興?”

嚴文三沒想到這美人還會如此浪漫,真是感到快樂似仙,點頭道:“當然。”隨即喊來侍者,將廚房裏現成的酒菜端進來。

燕秋蓮在他身上摸了一把,拖他到窗邊桌前坐定,嬌滴滴地笑道:“今夜良辰美景,葡萄美酒夜光杯,看來大王是早有準備啊!”

說著,她玉手執壺,傾盞斟酒,酒色似鮮血一般,散發出醉人的芬芳,她遞一杯與嚴文三道:“奴家有幸遇上大王,先幹為敬,祝大王千歲萬福。”

嚴文三對燕秋蓮越看越愛,隻想著快快飲下酒後可以尋歡,於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燕秋蓮又將酒杯斟滿。誰知三杯酒下肚後,嚴文三隻覺三心神遊,一身飄忽,大腦有些暈醉,始知不妙。再看燕秋蓮,發現她目露凶光,正在冷笑。嚴文三大驚,起身欲逃,卻渾身無力,摔倒在地。他喘著粗氣,指著燕秋蓮道:“你這個女人,到底是誰?”想喊,卻喊不出來。

燕秋蓮淡淡一笑,火辣辣地坐在他麵前,蹺著腿,腳尖勾起他的下顎,搖頭蔑笑道:“‘美人蛇’葉千雪你可曾聽說過?”

嚴文三一愣,他知道“美人蛇”的來曆,故驚慌道:“葉女俠,嚴某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加害我?”

千雪道:“今夜我要向你借兵。”

嚴文三驚道:“你想怎麼借?”

千雪冷冷一笑,從台上取來一把匕首,複返原位,揮弄著手上的尖刀,在嚴文三臉上抹了一抹,笑道:“我能殺你,也能放你,你想不想活命?”

嚴文三情知中了美人計,心似刀割一般,點頭道:“女俠不是要借兵嗎?你隻管借去,但請女俠高抬貴手,小人必當感激不盡。”

千雪暢快飲酒,見他眼神似乎在疑惑自己為何不曾中毒,哂道:“這世上的男人都這麼愚蠢,我原以為你是一山之主,智勇必當過人,可沒想到也是個蠢貨。這酒我能喝,因為我早就服過解藥。你是第九十九個被‘美人蛇’俘獲的蠢男人,真是有趣。”

嚴文三知道自己遇上了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心都涼了半截,想到掙紮已成多餘,索性跪地求饒道:“隻要葉女俠肯饒文三性命,你要借兵借餉借糧借山都不在話下。”

千雪一笑道:“大王不是想要千雪嗎,你來便是。”說罷,胯下一步,一隻手抱住他後頸,一隻腳搭在凳上,行起那驚人的房事勾當。可憐一個山大王,隻想在“美人蛇”的刀下活命,隻得任由美人去擺布侮辱,作笑相陪。

此刻已到午夜時分,千雪欲火消退,十分滿意。她也不再與嚴文三折騰,穿了衣裳,理一理妝容,用手摸著嚴文三的頭,笑道:“今夜你伺候得很好,下次我還會找你的。”嚴文三隻是苦笑,一臉羞慚。

忽見房門打開,闖進兩個帶刀大漢,卻是高達和秦諾,嚴文三驚喜中嘶叫道:“快拿妖人。”

兩人無動於衷,哂笑一聲,嚴文三一驚,見勢不妙,癱倒在地。

千雪回頭笑道:“大王,你怎麼不喊了,看來你一點兒也不滿足啊?”

嚴文三怯指道:“原來你們是一夥的。”

高達、秦諾對視一笑,撕下臉上的人皮麵具,卻是雲豹和馬弄。

嚴文三麵如死灰,不敢說話。

雲豹伸指大誇道:“賢妹,你真是妙計連環,大功告成,這麼容易就降伏一個魔頭,真是了不起。”

三人大笑,不無得意地看著驚慌失措的嚴大王。

嚴文三難堪至極,羞紅滿麵,看著桌上的那把尖刀,欲圖自盡。但取刀在手後,卻又遲遲不敢自絕。為難之下,隻急得痛哭起來,連搧自己的耳光。

雲豹指道:“這等廢物,幹脆殺了,丟下山穀去。”

嚴文三驚道:“雲寨主,你我都是綠林同道,前無冤後無仇,你何故要殺我?”

雲豹怒啐道:“你這廝仗著人多勢眾,每每狂言要吞並咱們山寨,你在這附近幹了多少奸淫擄掠的壞事,都他媽的賴在我落陰山頭上,誣陷我山寨裏的英雄好漢,老子早就想收拾你這廝。今日報應來到,我豈能饒你狗命?”

說著,雲豹抽出腰刀待斬,嚴文三大驚,嚇得連忙爬到美人腳下,死死抱住求饒。

千雪笑對雲豹道:“雲大哥,此人雖貪生怕死,毫無氣節,但念他已是百般求饒,兄長便饒他一命,你看如何?”

雲豹道:“賢妹不知,這廝武功不賴,若今夜放了他,日後必然是放虎歸山,貽害無窮。”

千雪見嚴文三已經嚇得呆傻,便道:“此人已經喪失心誌,骨氣全無。殺這種人,便如屠宰豬狗一般,兄長何必為這種賤男人生氣。”

雲豹、馬弄見千雪不肯害嚴文三性命,也不再多說,點頭道:“既然賢妹如此說,那我就饒他一條狗命,反正此人日後也做不成什麼大事,我也不屑於殺他。”

嚴文三見能活命,拜謝不迭,不住磕頭。

千雪一個轉身,從雲豹手中取來腰刀,繞到嚴文三身後,用刀柄將其擊昏。雲豹從嚴文三身上搜出那支可號令山寨人馬的令箭,馬弄則找來一根繩索,將嚴文三綁了個結實,口中塞上棉布,下了五日不醒的迷魂散,將其丟在櫃子的夾層裏。

三人商議一宿,妥定計策。見天光大亮,便來到聚義廳大堂,令人擂鼓聚將,將一應山寨大小頭目聚齊在廳內。

鐵盤嶺的眾頭目盡皆認識雲豹和馬弄是落陰山的頭領,不是山寨的人,想不清怎麼大王會教他來發號施令,更不明白他為何會有本山寨的令箭在手。又見側旁立著一個絕世大美人,眼神都被美人的神韻吸引去了,倒不急著去想雲豹將要如何。

雲豹手持令箭,立於大廳的石階上,手臂一揚,形如寨主親臨,氣勢不小。眾頭目都隻是竊竊私議,不敢明問。

雲豹舉起令箭道:“各位兄弟,貴山寨主嚴兄,昨夜因聽聞尊堂西駕仙遊,悲痛欲絕,特尋訪到我落陰山,以山寨令箭大權相托。雲豹不才,想到與嚴兄是金蘭結義兄弟,故來受托。雲豹今日既領山寨重任,當盡綿薄之力,與眾位兄弟一齊同甘共苦,統領山寨。還望眾位弟兄以誠相待,勿要生疑。”

眾頭領明白大意後,頓時嘩然。山寨中的二當家殷相榮率先質疑道:“恕殷某無禮,雲寨主是鄰山大王,與我鐵盤嶺一向少有來往,背後還多有衝突。試問一下,我家大王怎麼會把山寨令箭交給敵人,這太不可思議了吧!”

雲豹不急不忙,輕聲道:“殷頭領的話算是有些道理,隻因你家大王聞得尊堂仙逝,萬念俱灰,這才在匆忙之間把山寨令箭托付於雲豹。隻說是十日之後便可返回,教小弟暫時負責打理山寨事務,雲豹其實也是勉為其難。”

殷相榮道:“我家大王把山寨令箭交與雲兄,不知有何人為證?”

雲豹打個哈哈,轉開眾人視線,指著千雪問道:“眾位頭領可知這位美人是誰?”

多數頭目皆不認識,都在相互詢問,有個頭目眼尖,說:“在下認識這位女俠,是千蛇山曹將軍的義女葉千雪,綽號‘美人蛇’,是個了不起的巾幗女俠。”

千雪聞言,趕緊揖手,綿綿笑道:“各位英雄,千雪有禮了。”

雲豹高舉令箭,踱步道:“有關令箭之事,千雪姑娘即可作證。”

千雪相視眾人,笑道:“雲豹頭領所言非虛,嚴寨主相托令箭之事,千雪就是見證人。”

山寨中的三頭領廖飛起身道:“雲兄自己拿不出證據,卻把責任推給千雪姑娘,這有些說不過去吧?”

雲豹道:“這麼說,廖兄是在懷疑我手中的令箭有假,不是嚴兄托付給在下的兵令權符麼?”

殷相榮接過話茬道:“既然兩方山寨都無明確證據來證明此事之真偽,那還不如各自理清自家山寨事務,請雲兄交出我山寨令箭,待我家大王喪期滿後回山,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眾人若真是一致行事,雲豹陰謀哪能得逞。誰知眾頭領既不服雲豹來管理山寨事務,也不服自家這個二頭領來接替權令,因此都不說話,心想反正也輪不到我來發令,管他是誰,眼睛卻都看在美人身上,品頭論足個不停。

雲豹被殷相榮頂得啞口無言,他將手中令箭遞與一位頭領,問道:“你要接令箭嗎?”

那頭領慌忙搖手,尋思自己既沒軍威也無名望,若是胡亂接了令箭,豈不是惹禍上身。雲豹連問了三五個頭領,均是無人敢接。經他這麼一鬧,滿堂頭領倒有七八個服氣的。

雲豹又踱到殷相榮跟前道:“看來,此令箭隻有殷頭領有資格接了。”

殷相榮其實也是個色厲內荏之人,見雲豹如此說,生怕別人說他貪權,於是訥訥道:“如果雲兄能有教眾頭領一致認可的證據,殷某自然肯服,否則寧死不從。”

雲豹笑道:“這有何難。”隨即雙掌一拍,隻見廳外走進來兩個漢子,把眾頭領鎮住,不認也不行。

原來那二人正是嚴文三的心腹頭目高達和秦諾。

這二人昨日奉嚴文三之命下山擄掠婦人,被雲豹三人擒獲,威逼利誘之下,致其歸順。雲豹和馬弄於是假扮成這二人模樣,把千雪綁上山去。千雪再用計降伏嚴文三,奪來令箭,一切都是行雲流水一般順利,毫無破綻。

高達和秦諾進來後,按預先設計好的說詞一一講給眾人聽。眾頭領見嚴大王的心腹都如此擁護雲豹,且言辭有理,證據鑿鑿,哪還有話說,於是皆表態願意服從雲豹的號令。

雲豹心中暗喜,他一邊讓馬弄回落陰山報信,一邊叫人排下宴席,與眾頭領相會相識,山吃海喝,以釋前疑。

雲豹依千雪之計行事,不出三日,山寨裏的銀錢便告急了,他趕緊召集眾頭領前來議事。

馬軍頭領馮陽道:“這並不難,大王可點齊軍馬下山,到附近的城鎮借糧,不必為生計發愁。”

雲豹不待眾頭領附言,揮手止道:“可官軍正在南邊六十裏外的巫龍峽剿滅流寇,五省總督的十萬大軍在邊上看著咱們。要是這些精銳大軍朝我們這裏來了,那該如何抵抗?”

高達道:“大王是一山之主,該拿個主意才是,不然鐵盤嶺就危在旦夕了。”雲豹歎了口氣道:“雲豹初掌權柄,若是隨便出主意,隻怕眾人不服。”

眾頭領這幾日皆受到雲豹的拉攏和優待,對他十分信任和感激,於是紛紛道:“隻要大王真心誠意為鐵盤嶺著想,無論你定出什麼計策,我們皆唯大王馬首是瞻!”

雲豹歡喜道:“在下倒是想到了一筆富貴,想對弟兄們說說。”

眾人聽說是富貴,一時興趣大起,皆催促道:“大王快講。”

雲豹指道:“六十裏外的官軍正在和李自成的賊兵激戰,現在官軍已經占了上風。洪總督十萬精兵把李自成七路草寇共計十五萬大軍死死困在巫龍峽內,賊軍全軍覆沒隻是早晚之事。要是此時我等協助官軍剿滅賊寇,將來朝廷下旨招安,我等豈不個個都成了將軍總兵?那是何等榮幸何等富貴之事!”

眾頭領一聽,無不吃驚,均你我相顧,半天沒人說話。

雲豹繼續說道:“落陰山的陳大王有書信到來,說他已經和五省總督洪承疇大人打通了關節。洪總督說了,李自成手上的財寶不計其數,少說也值一千萬兩白銀。現在官軍以少困多,也怕一時不慎,教李自成突圍出去,所以洪總督同意附近山寨的人馬打著救國軍的旗號,下山助官軍討逆。洪總督答應事成之後,將分撥一百萬兩銀子與咱們落陰山。陳大王不想一家獨幹,所以想聯手鐵盤嶺大幹一場,把這一百萬兩銀子與咱們平分了。”說罷,從懷裏取出書信,傳看於眾頭領。

眾頭領看完信後,見既有活路,也有賞賜,無人不喜,均道:“這等好事倒是百年難遇,我等皆願意聽從大王的調遣!”

雲豹見時機成熟,於是立身道:“明日乃是黃道吉日,午後出兵,在下自會派人上稟洪總督,也會聯係落陰山陳大王一同起事。今日大家就痛飲一場,不醉不休。”

眾頭領齊聲叫好,十分悅服。

當夜,雲豹教嘍囉們到倉庫裏把餘下的大半酒糧搬出,如數分發給眾人,先絕眾人退路。這些嘍囉哪知什麼高低,一個個歡呼雀躍,拍掌稱快。眾頭領在聚義廳內更是美酒魚肉吃了個暢快。山寨上下隻有歡樂,無人敢有半句怨言。

次日卯時,眾頭領點起各部軍馬下到山口,靜等出發的命令。

千雪見大軍集結,十分歡喜,與雲豹道:“若隻是這般悄無聲息地前往,隻怕沒到官軍大營,便會被‘洪瘋子’視為大敵,不如先由小妹領著一千快馬趕往官軍大營,麵見洪總督,道明來意,到時兄長便可長驅直入。”

雲豹點頭稱善。

千雪領著一千馬軍前往官軍大營,六十裏之地,飛馬瞬間即到。那大營設著高樓炮台,附近有伏路小校無數。這一千人馬發出的“轟隆”之聲,如何瞞得過駐紮在側的官軍?早有一支軍馬衝出營門,攔住他們的去路。為首一將,身著白鎧甲、頭戴鳳翎盔,騎在馬上,拔刀怒喝道:“軍營重地,爾等江湖草莽,怎敢來此騷擾。若不快快撤走,必教爾等碎屍萬段。”

千雪微微一笑,跳下馬來,上前一揖道:“將軍不要誤會,我等不是一般的江湖草莽。得知洪總督在此圍剿李闖頑賊,特引軍馬前來相助。還望將軍把千雪引薦至總督帳下,千雪願效犬馬之勞,剿滅闖賊,興國安邦。”

那將名叫宋明,是一巡營標統,他見領軍前來的是位美貌女子,於是輕下聲來問道:“女俠是附近哪座山上的頭領?”

千雪笑道:“小女子是千蛇山的頭領,名叫葉千雪,不過帶領的卻是落陰山和鐵盤嶺的人馬。”

宋標統見美人香風神韻,大為賞悅,笑道:“可你們才區區千餘人馬,能幫得了什麼忙,還是快回去吧!”

千雪笑道:“將軍誤會了,千雪帶領前鋒一千,後續人馬七千。這樣一支大軍,總督大人豈會不屑一顧?”

宋標統被千雪的話驚住了,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便帶美人去見洪總督。”說罷,跳下馬來。

千雪上前挽住宋標統的手臂,盈盈笑道:“那就多謝將軍引路了。”

兩人行至穀崖邊,聽到不遠處傳來炮聲急鼓、廝殺怒吼聲,似有數萬軍馬排山倒海似的往山穀要口突圍。山穀下的血腥和殺氣直往上湧,如浪翻滾。

宋標統駐足看著崖下的狼煙殺氣,指道:“闖賊又突圍了,一天數次,都被大軍打下山崖,相信不日之後他們便會灰飛煙滅。”

千雪道:“如此甚好,消滅了闖賊,國家便太平無事了。”

宋標統輕笑,挽住美人,徑往中軍大帳而來。

一處平坦的沙石曠地上,無數軍馬嚴嚴實實地拱衛著一座寬大肅靜的中軍帥帳。內帳的邊側劍台,架上一把統禦天下的尚方寶劍,十分威嚴。中堂上掛搭著一副八尺長短的古銅牌匾,銅匾下方是一把帥位交椅,橫放著一張大帥案台,台上擺著一張川蜀地圖。

帳下兩側,站立著數個凶神惡煞的將軍、標統,麵上不苟一笑。當先兩員大將身披重鎧,頭戴三品總兵鳳翎盔纓,雄烈之風可賽門神。

一通鼓落,帥帳上側走過一個肥胖和碩、蟒袍玉帶、手搖折扇、昂首挺胸的儒帥,正是那赫赫有名的五省總督洪承疇“洪瘋子”。洪承疇原任兵部侍郎,後加官至兵部尚書、五省總督。這人渾身肥肉滿贅,和藹可親,隻像是個地主員外,毫無凶悍之氣。雖是一介文官儒將,卻精通兵法,詭異無常。行事隻看結果,不計手段和過程,故有“洪瘋子”的別稱。

洪承疇落座受禮,倚在帥位上,搖著扇子,乜著眼睛,看著堂下的宋標統,悠悠問道:“是什麼樣的女子要見本堂?”

宋標統道:“此人名叫葉千雪,是六百裏外千蛇山曹寨主之女,綽號‘美人蛇’。今聞官軍圍困闖賊於峽穀,特領一支軍馬前來相助,要先見總督討職。卑職見實情可靠,便帶她來見總督大人。”

洪承疇不喜不悅,問道:“她是一個人來的麼?”

宋標統揖道:“正是。”

洪承疇笑道:“此人膽量不小,一介弱女,竟敢要見本堂。快引她進來,讓本堂看看她是什麼樣的奇女子。”

宋標統拜辭出帳,將千雪引進來。

千雪走進營帳,微笑著環顧四周一眼,揖手道:“千蛇山葉千雪,拜見五省總督洪大帥。”

洪承疇睜眼一看,不覺一驚,忽合扇大笑道:“本堂還以為你是個火辣女俠,沒想到卻是個溫柔美貌的嬌俏女子,妙極!”令小校賜座堂下,遣散帳下幾個標統去守衛關隘,留下大將祖寬和曹變蛟,接問道,“聽說葉女俠有份大禮要送與本堂,可是真話?”

千雪淺笑道:“千雪確有獻禮之心,隻是眼下不方便說。”

洪承疇指道:“美人但說無妨,這兩位將軍都是本堂的親信愛將,大帳之內,旁人不敢偷聽。葉女俠可以坐下來,慢慢說。”

千雪坐下後,揖道:“敢問大帥,如今帳下還有多少兵馬,能否如實相告?”

兩大將聞言,皆驚愣地看著千雪,心想,這婦人好不曉事,如此軍事機密,怎能這般隨意相問?

洪承疇本是個怪性之人,但見他微微一笑,徐搖折扇道:“葉女俠既如此問,本堂也就直言不諱。本堂既是五省總督,全權節製五省文武軍政,兵馬錢糧。帳下良將百員,兵甲十萬。不過本堂向來喜歡用精兵悍將,以一當十,葉女俠明白了嗎?”

千雪搖頭道:“依千雪看來,大帥此言有些自欺欺人。”

曹變蛟喝道:“江湖女子,無知戲言,軍堂之上怎敢藐視總督大人?”

千雪立身歉笑道:“將軍息怒,千雪此言縱然無禮,不過也是坦誠相見的重要一步。如果千雪不是帶著誠意來,就不會如此相問了。”

洪承疇笑道:“葉女俠有話但說無妨,本堂最喜歡聽真話。”

千雪笑道:“依千雪揣度,大帥眼下的兵馬根本沒有十萬,而是介於三萬至五萬之間。至於帳下大將,除此兩位,應該還有一至二人可用。”

洪承疇大感興趣,問道:“何以見得?”

千雪道:“巫龍峽有三處生路,大帥兵圍三處,時而率兵堵圍缺口,時而分兵三處迎戰。如此一來,大帥豈能沒有三位大將調用?”

洪承疇凝視一會兒,點頭輕笑道:“葉女俠倒是把本堂的情況揣摩得一清二楚,既如此,那請葉女俠說說當前的時局如何?”

千雪比劃道:“朝廷雖有百萬大軍,但真正能打仗的也就五六十萬,其精銳之師都布防於北方邊境。近聞皇太極繞道山海關,從蒙古突入內地,迫近京城。各路勤王之師皆北上滅虜,故中原之兵所剩無幾,好在闖軍主力也都被大帥圍困在巫龍峽。李自成之流兵馬雖多,但都是烏合之眾,不足為慮。大帥這十日來與闖軍血拚惡戰,損失肯定不小。如果不及時填補兵員,那麼大帥未必能全殲闖賊主力,更毋言活捉李自成了。”

洪承疇聞言,和祖寬、曹變蛟對視一眼,皆現驚訝佩服之色。

千雪繼續說道:“今日千雪特率落陰山、鐵盤嶺二山豪傑,共計八千人馬,前來相助大帥剿賊,在大帥的麾下調度使用。大帥可將此八千生力軍作為滅賊先鋒,不管水裏火裏,千雪等願為大帥所驅馳。”

洪承疇連日來正愁怎麼往湖北陝西去搬救兵,眼下卻有八千精銳兵馬從天而降,真可謂雪中送炭,不禁喜出望外道:“葉女俠赤心憂國,令本堂十分感激。若人人都像葉女俠這般懂得大義,還愁什麼關外滿清的騷擾、中原反賊的忤逆?”

千雪歎了口氣道:“如果李自成也能懂得這個道理,不再犯上作亂,關外滿人哪敢連年攻我大明,燒殺搶掠,為所欲為?若是讓滿人毀了我大明江山,我們漢人豈不是又要像元人那樣,遭受屠戮之殃麼!”

洪承疇感喟不已,笑道:“葉女俠這片赤膽忠心著實令人敬佩,待本堂剿滅流寇後,必定向聖上稟明女俠的功勞,為你加官進爵。”

千雪笑道:“千雪並非貪圖富貴之人,若是大帥破了闖賊,能賜銀百萬兩撫恤我那幫戰死的弟兄,千雪就感激不盡了。”

洪承疇哈哈大笑,拂手道:“這有何難?本堂答應你就是了。不過,本堂也有兩個條件:第一,日後朝廷若有急需,還得再用這幾座山頭的軍馬,爾等不得有異議;第二,兩山軍馬不可再攻州奪縣,威脅國家城池。否則,本堂寧可失信,也要率大軍踏平。葉女俠覺得如何?”

千雪歡笑道:“洪大帥不愧是‘洪瘋子’,說話都這麼瘋癲,千雪答應了。”

洪承疇笑道:“想不到本堂的這個不雅之號竟然流傳到江湖之中。祖軍台,查出是誰造的謠言,給本堂軍法嚴辦。”

祖寬暗忍住笑,揖手道:“末將遵命。”

洪承疇正色道:“本堂以皇上禦賜尚方寶劍和五省總督名義矯詔:封葉千雪為順國夫人,官拜三品左義衛蕩寇將軍,賜紫蘭劍一把。願夫人忠君救國,蕩滅賊寇,還清玉宇,丹心昭月。”

千雪當堂拜受,謝了天恩。

當日下午,雲豹、馬弄及眾頭領率領所有兵馬進入官軍大營,聞聽千雪受封為三品蕩寇將軍,眾人皆歡喜稱讚。經得千雪同意,曹變蛟將八千軍馬分割成四部,三處要隘都分配一千馬軍和一千步兵,餘下兩千人馬則留在軍營中作為預備隊,機動增援各處瀕臨崩潰的缺口。

站在東邊葫蘆口要隘的高樓上,可俯視大半個巫龍峽,環顧石崖下的葫蘆關口,兩側是絕嶺高峰,中間斜陡山坡是唯一出穀之徑,又窄又險,雖非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但絕對容不下大批義軍往上衝鋒。官軍在十日前即搶占關口,沿著陡峭的山坡布下大小三個堡壘要塞,修築起軍事高台,密布上鹿角柵欄,架上大炮、擂木、弓弩等重武器。休說是人,便是一隻鳥也未必能飛出去。

李自成的義軍若能衝出葫蘆口,外麵便是一馬平川。穀中的義軍不甘心坐以待斃,幾乎每天都要發起兩次以上的猛烈衝鋒,但都因地勢不利和官軍的嚴防死守而失敗。山坡上此時已是累屍填穀,血滿溝澗。川東六月天氣炎熱,山穀裏萬具屍體都發出陣陣衝天的惡臭氣味。洪承疇令官軍用石灰撒屍消毒,以免軍士感染上瘟疫。

葫蘆口是義軍突圍的首選之地,洪承疇因此格外重視,命心腹大將祖寬率領一萬八千精銳守在此處,不教山下一兵一卒通過。此刻又得到數千江湖軍馬的增援,葫蘆口一下子固若金湯,成為攻不破的堡壘了。

祖寬領著千雪、雲豹和馬弄等頭領在關隘的高樓要塞遊看一遍,停留在一座建築的木樓亭台上,俯瞰崖下的動靜。此刻夕陽垂落,暮色漸臨,四人在樓營上未曾看到穀下有任何闖軍,卻隱隱能聽到山穀裏傳來喧嘩之聲。

石崖深穀,大山背後,一處平靜的斜穀闊地上,聚集著七路義軍首領和無數彪悍凶猛的將佐。眾多頭領和將佐都坐在亂石上,有歡快飲酒的,有吃肉叫香的,也有滿麵愁容默默無言的。

七路義軍中,當數李自成、張獻忠的人馬最多,共占義軍兵力六成以上,餘下首領或是數千人,或是剛過萬餘,彼此間難以協調。人少的頭領拒絕做先鋒,不肯白白消耗兵力,都指望著李自成、張獻忠率兵殺開一條血路,他們好坐享其成。李自成、張獻忠部屢次突圍失敗,損失巨大。二人自是不願再白損士卒,為其他首領做流血先鋒,這就是義軍屢屢突圍卻屢屢失敗的原因。

眾頭領俱是心灰意冷,隻等官軍發起總攻之日便棄械投誠,沒有多少突圍意誌。李自成尚餘清醒,喚齊眾頭領圍聚一處,說道:“如今官軍三麵死守,三處要口可以說是唯一生路,也是咱們義軍的必經之路。如果咱們不能齊心協力,彼此得不到協調支援,那就必死無疑了。”

眾頭領聽說有理,紛紛讚言,心中卻在埋怨:“這道理誰不知道,說出口倒是容易,行動起來卻是千難萬難。”

首領楊老七問道:“那自成兄弟有何突圍妙招?”

李自成在地上指劃著形勢,道:“據我觀察,東麵葫蘆口要塞薄弱,官軍不足兩萬。隻要咱們突出要口,便是曠野山林之地,可直通中原山區。到時我等可在那裏招兵買馬,補充糧餉,日後再思量報仇不遲。”

眾頭領聞說,無不眉開眼笑,紛紛伸指讚道:“自成兄弟好謀略。”

李自成轉身對張獻忠道:“獻忠大哥,我有個好主意,不知你意下如何?”

張獻忠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自成兄弟最有辦法,說來聽聽。”

李自成拱手道:“七路義軍中,唯有自成和獻忠大哥的兵馬最多,咱們先將所有好馬合在一處,統一行事。‘洪瘋子’雖說占據地利,但我義軍人數是官軍三倍,隻要咱們抱在一塊,一定可以殺出一條血路。但是,若大家總是一盤散沙,各行其是,官軍便可一一擊破。我的意思是,得選個盟主出來,方便統一指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