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出世 第一章 雨夜恩仇(1 / 3)

元至正四年(公元1344年)五月初七的夜晚,中書省治下山東曹縣境內大雨傾盆。驚心炫目的雷電閃耀中,萬千雨柱宛如從天而降無休無止的一支支利箭,似乎非要把這飽經滄桑的大地穿透了揉碎了方才罷休。天地昏黑、大雨滂沱之際,曹縣西北方向的白茅集上,卻有一戶農家的窗戶還依稀泛著晦暗的燈光。

低矮的茅草房內,長工孟十三的媳婦李氏嘴裏咬著一塊破麻布,歇斯底裏地掙紮在炕上。一旁的穩婆白發蒼蒼、滿頭是汗,一麵用熱毛巾敷著李氏高高隆起的的肚腹、一麵喋喋不休地叮囑李氏:“吸氣!吸氣!用力!再用力!”

李氏的幹女兒蘭蘭也就六七歲樣子,剛又從土灶上打了半桶熱水送到炕前,瞪著少不更事的大眼睛看著幹娘痛苦的樣子,呆愣在坑窪不平的泥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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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工孟十三戴著一頂破草帽,手裏緊握著柴刀,靜靜地立在水可沒踝的院中。

雖然內子臨盆、吉凶未卜、生男生女不知,五內如焚的孟十三卻不得不冷靜。不是因為大雨如注澆得他渾身冰涼,而是因為此刻在他五步之外,品字形正自矗立著三個黑影、明滅著六隻眼睛。一道靂閃劈過,映出鬥笠下的人臉,俱是麵目猙獰、滿含戾氣。

雨勢稍緩,滾滾雷聲漸漸移向西邊的天際。四下裏漆黑一片,茅屋裏透出的微光穿透雨絲,映照在院中四個人的身上,依舊昏昏昧昧。穩婆的念叨、李氏的呻吟,混雜在零落的雨聲裏傳入孟十三的耳朵。他握著柴刀的手更緊了!

“十三弟,真有你的,五年來咱踏遍南省尋找的錦帆郎,卻跑到黃河邊上給韃子刈麥放牛來了。你這份苦,吃得當真不小哇!”中間的一個漢子操著濃重的江西口音說道。

“五哥、七哥、十一哥,小弟隱姓埋名、混食等死,發誓不再過問咱幫裏的事務,你們、你們又何必非要苦苦追逼?”孟十三眼眶微紅,痛心疾首地說,“師父和諸位師哥本是你們三人害死的,你們卻嫁禍給我們夫妻,造謠說是師父撞破我與師妹的奸情,被我狠心殺死!還有江心坨的三千兩銀子,你們全都霸占了拿去孝敬官家,還非要說是小弟我昧著良心盜去……這些都罷了!我全都不再提起!你們隻道錦帆郎已經死了,讓我做個連名字都沒有的下賤南人了此一生,這都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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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蒙古人建立元朝之後,種族製度森嚴,將廣大無匹的疆域內的臣民分成四等。第一等自然是最為尊貴的蒙古人,第二等是包含西域及西夏各族人在內的色目人,第三等是包括契丹、女真、渤海各族人在內的漢人。第四等,則是當年南宋王朝境內的漢人,統稱“南人”,被視為最卑賤、最下等的族群。依照當時律法,蒙古人如果無故殺了一個南人,隻要拿出一頭驢來就可抵償了事。貧賤的南人如果沒有念過書做過官,往往隻能以自己出生時的日期做名字。孟十三本名孟陸,是江西贛江上一個漁幫的弟子,在師兄弟中排行十三,五年前因幫中橫遭慘變,流落到了山東,便以“孟十三”為姓名,以圖苟且偷生。

當下那個被孟十三喚作“五哥”的漢子嘿嘿一笑,說道:“十三弟,話裏話外,你還在數落哥哥們的不是。當年幫裏那場慘禍,孰是孰非不是一兩句話可以說得清楚。這一遭咱哥們兒千裏來尋,並不是什麼喪心病狂,非要算舊賬斬草除根。隻要你告訴我們,師父的竹節三十二打,最後四打的口訣,我們這就跟你道別。臨走還給你留下幾兩銀子,恭賀你孟家添人進口,如何?”說著,伸手在懷裏一拍,沉甸甸的似乎頗有些銀兩。

“五哥”左首那人接著話頭說道:“若是你不說,十三呐,七哥手裏的鬼頭刀,這五年可是又喝了不少人血!”

“五哥”右首的便是“十一哥”,他見“七哥”言出咄咄,連忙笑道:“十三弟勿怪,你七哥的脾氣是急了點,那也都是為了尋到口訣,好讓咱師父的武功絕學發揚光大。你老弟既然已決心做個長工老死他鄉,不妨就把這口訣就說出來,師兄們回去多加研習,讓咱們貢水幫今後得以振興,豈不是好事一件?”

孟十三心中一陣冷笑。他的師父本是綠林名宿,早年間自創了一套獨門武功“竹節三十二打”,是近身擒拿短打的上等功夫,但實際上僅有二十八句口訣,也就是隻有二十八種打法。剩餘的四打四句口訣,並無相應的套路法門,乃是機緣巧合之下,得自故老相傳的一個大秘密,隱含著“宋末三傑”之一的末代宰相陸秀夫,埋藏在深山中一批複國寶藏的線索。

孟十三心下暗忖:這三個欺師滅祖的逆賊,定是從別的師叔師伯那裏聽到了這個秘密,所以這幾年才上天入地、費盡心機地尋我。師父當年傳我這四句口訣時,讓我發了毒誓,口訣隻可一脈單傳給接掌本門的後人,以資嚴守寶藏之密,留待將來有英雄出世,振臂一呼、驅除韃虜之時,把這寶藏獻出來助他一臂之力。今日就算賠上我全家的性命,讓這寶藏永遠埋在山裏,也絕不能告訴這三個無恥之徒!

隻一轉念的工夫,孟十三心下已經有了主意,裝作不知底細的樣子笑道:“三位師兄也都知道,當年師父傳我這最後四句口訣的時候,早已廢了武功,每天除了吃酒就是睡覺。這口訣,他老人家確是酒後失言傳了我,可是怎麼個練法我是一概不知。三位師兄的資質,比我不知高出多少,若是得了口訣,勤加研習,說不定真能把師父的武功絕學領悟出來。”

“五哥”等三人心中大喜,都道:“正是正是,你快說!”

此時,茅屋中的李氏因為吃痛,“哎呦”喊了一聲。孟十三心裏一緊,禁不住扭回頭去看,卻見義女蘭蘭不知何時手足無措地站在屋門口,怔怔地看著他和三個黑衣人,眼神裏滿是恐懼和惶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