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冬天的雪來的太遲,以至於直到大片的雪花從半空中飄落下來,人們才紛紛加快腳步往家裏趕。“這雪可下來了,比往年得晚了一個多月吧!”
好在這裏是冀北的一個小山村,遍尋出去也找不到幾分田,這裏的人們不以種糧為主業,因此降水多少墒情好壞,跟他們關係都不大。入了冬,這裏的人們也開始自然而然的慵懶了起來,除了在鐵礦上打工的年輕人之外,上了年歲的老頭老太太們每日的營生就是串門、下棋、打麻將。
“二萬!”“碰”“你還讓不讓人抓牌?碰成小相公,包莊啊!”今天這麻將打的李文海氣急敗壞,整整打了兩圈半,竟然一把沒開胡,“早上出門遇老鴰,真是背啊。”在孤山店村,李文海是個有“身份”的人,村裏紅白喜事都要有個管事的,李文海每次都當仁不讓。哪家有個糾紛,老李出麵調停,有的時候比村主任好使。
孤山店是個大村,但並不和一般自然村一樣基本上都是本族本姓人為主,這裏是三縣交界,人口來源複雜。但李和劉姓是大姓,家族勢力也龐大。而李姓一族,基本上奉李文海為族長。
這裏麵有好幾個原因,一是李文海目前是尚在人世李姓族親中輩分最大的,農村以長者為尊,倒也順其自然。二是別看李文海如今貌不出眾,早年也是叱吒風雲的人物,抗美援朝老兵,回國後一直熬到上尉軍銜,要不是家裏有老人需要贍養,當年沒準直接跟部隊進藏了。從部隊轉業回來之後進了縣武裝部、再調到法庭,直到退休之前身上反正一直是帶著槍的,那種烏黑油亮透著殺氣的五四式手槍,曾經有村民有幸看到過。這讓李文海在村民之間更加具有神秘感。“帶槍的幹部”這種標簽,讓他從一開始就是十裏八鄉的名人。但退休之後人走茶涼,李文海回到家到現在也已經做了20年的農民,每日田間地頭,所謂“居移氣養移體”,當年的氣場不複存在了,鄉裏擁躉也少了一大半。
但正如村民私下研究過的一般,“這老李家祖墳風水很好,瓦罐裏都長青魚了……”李文海謝幕之後,李家的兩個兒子和兩個女兒又撐回了麵子,早早就搬出村子,落戶縣城。最為成功的是,老大家的長子李山炮,竟然到了省裏工作,說是省裏最大的報紙的記者,“省長的屋推門就進,回老家來都得縣長陪著……”“就是這名字有點……”
孫子李山炮是李文海在孤山店村仍擁有較高地位的第三個原因,關於李山炮這個名字,李文海最恨別人提起,因為這是他力主的,為此還和兒子兒媳生了氣。其實也怪不了李文海,起名字時候的1980年代,山炮這個詞還沒有那麼多的涵義,李文海給孫子起這個名字是為了讓“後事不忘前事之師”,當年在朝鮮戰場上的時候,李文海所在的部隊打一場防守戰,身為通訊員的他差點命喪防空洞,幸好我方山炮發威,救了他一條命。山炮因此在李文海眼中是十分神聖的詞,所以如今一聽到電視上不男不女的小品演員張嘴閉嘴“山炮啊”之類的招搖,就想上去抽人家倆大耳瓜子。
“三爺三爺快出來瞅瞅,這什麼玩意?”李文海從麻將桌上抬起頭,二哥李文山家的小孫子和平從院子裏連滾帶爬的跑了進來。“幹啥呢小崽子,見著鬼了啊,把鼻涕擦擦。”坐在李文海下首的李新忠大聲嗬斥著和平,按輩分和平得管他叫大爺,如今李新忠還是村主任,自然氣場強大。
“大爺,外麵的天上著火了,眼看就落到南山上了。”和平揮起髒兮兮的棉襖袖子,在鼻子上使勁抹了一下,反倒弄得滿臉都是。
“這熊孩子。”李新忠最近實在是心煩,孤山店村一度窮的叮當響,沒地沒果樹,老百姓連靠天吃飯都困難。但是1987年地區有個地質隊,受當地鋼廠的委托到這裏勘探,探出了鐵礦石。因為礦石品位不高,鋼廠並沒看上眼。所謂窮則思變,大鋼廠看不上的鐵礦,村裏人倒是惦記上了。當年村裏的幾個領導下了狠心,把全部家當都壓上了,開了一個礦口。但是當年鐵礦石價格並不高,跟當地另一個特產黃金比起來,簡直不可同日而語。但是金礦最早是日本人開的,日本人走後,直接由國家接手,後來直屬冶金部,工人都是全國各地彙集而來,當地人根本分不到一杯羹。
但最近兩年風雲突變,原來晚上睡一覺一噸虧好幾百塊的礦石突然成了香餑餑,一天一個價,最高的時候一噸礦石賣到800多,拿石頭換錢的好事終於落到了孤山店村民的頭上。村裏壯勞力也有了營生,因為是集體企業,村裏每家都能安排一兩個勞力到礦上“上班”。拿工資對於苦了好幾輩子的農民來說,實在是有一步登天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