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映著燭火,寒少宇從蠻角眼中看出了慷慨赴死,他想此戰之後,這個巫魔一定回不來了,即使蚩尤敗退倉皇而逃,他沒能報殺妻之仇,也毀了牢不可破的冀州城,身死城破,大快人心,未嚐不是一件美事……

可如此值得麼?

為了一個永遠沉睡的女人?

這話寒少宇沒有問出口,值得不值得是活著的人該考慮的問題,但蠻角這種,看上去活著,實際上隻是一具複仇的‘行屍走肉’,他的心早在冀州城上就隨亡妻離開,如今在這裏,以一種殘缺的姿態活著,隻是為了複仇罷了,牢不可破的冀州城是他的夢魘,和這夢魘一同步入毀滅,於他而言未嚐不是解脫。

那夜蠻角喝了很多很多酒,那些他素日碰都不碰的,酸澀的,苦澀的酒汁,被僅剩的一隻強而有力的手一碗接一碗倒進嘴巴裏,喉口一動,盡數吞入腹中。

巫魔的樣貌都不大好看,天甲那嘴欠的家夥總說,一定是天地初開之後,那股濁氣所生的魔王不識好歹,不斷騷擾祖神觸怒老天,所以得了報應,後人的樣貌才醜陋無比。當然這隻是個玩笑,是否屬實早不可考。

但那天晚上,蠻角喝酒的樣子卻讓寒少宇覺得頗順眼,這個巫魔雖然同其他巫魔相比,也有粗糙暗青色的皮膚,也有尖細奇怪的耳朵,額頭上也有細小的肉瘤凸起,並沒有漂亮到哪兒去,但舉手投足間所迸發出的那股豪氣甚至在神族將領中都很難見到。

那一瞬間,寒少宇竟然有些欽佩,這巫魔有大將之風,若能振作起來,破冀州之後必然被君上重用,可惜他回不來了,當他踏進帥帳,當他坐在那裏,當他端起那碗酒,當他說出那些話,所有就已經注定他回不來了……

蠻角離開後,寒少宇去找了君上,如實稟告,君上很開心,但還是舉棋不定,他花了些時間說服君上,意外的是,這一回總與他唱反調的大巫竟然幫他說了些好話。寒少宇覺得不可思議,不是幾天前,這家夥還因蠻角‘誣陷’他嫌棄巫族?雖然他和蠻角隻是同宗而不同部,他也隻是巫族不是巫魔,但這家夥還是將蠻角劃入同一個陣營,而將他和其他將軍排除在外。

“你不是不大喜歡我?”從君上帳中出來,寒少宇拉住大巫問道,“怎麼這回這麼有良心竟然幫我說好話,你這麼善解人意,我真有點不習慣了……”

大巫飛了他一個白眼,因那雌雄莫辨的長相,讓這動作尤顯妖媚,“別自作多情,誰樂意幫你?我是在幫蠻角……”

提及蠻角,想起他昨夜在帳中所述,寒少宇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活了也有些年頭了,卻從未見過有誰那樣無視生死,所謂的死亡在蠻角眼中,竟然是一種解脫。

“你知道他的打算了?”

大巫歎了口氣,拍了下他的肩膀,“這有什麼看不出來的……”

“你和這裏的將軍格格不入。”他又歎道,“是不是因為蠻角,你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清這世上的是非善惡?無論巫族巫魔,追本溯源,都是混沌初定初代魔王的子嗣,這話是沒錯,包括我自己也一樣,雖然不想承認和那些擾亂世間安定的祖宗有什麼幹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