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亡兒生命之約:晨曦落霞都是太陽的光輝
作者:孫軍
本文作者孫軍,是一位作家,也是一個失去了獨生兒子的父親,他的妻子、曾在中石油吉化集團機械廠人事工資部工作,已經失去了生育能力。
10年前,他們的獨生兒子孫笑天罹患白血病後,一邊化療一邊自學,以全係第一的成績,考入北華大學信息科學係,成為無數學子的楷模,感動得著名主持人白岩鬆、王雪純等社會仁人為他奔走呼籲。然而,孫笑天還是於2002年9月4日離開了這個世界。臨終時,堅強樂觀、孝順懂事的孩子,含淚請父親替他上學、寫書、愛媽媽,替他品嚐這個世界的未來……
兒子是父親的影子,其實倒過來也可以
1997年10月6日,晴天霹靂訇然炸響:“正視現實吧,你兒子得的是淋巴細胞白血病!”吉化職工醫院王院長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才使我沒有倒下。我的腦子裏像有一群被搗了巢的馬蜂在嗡嗡亂叫:“是我兒子?我惟一的孩子孫笑天?可他是班長、是團幹部、是語文課代表、是校長說‘上清華沒問題’的學生啊!”
三天後,北京兒童醫院再次認定:病情屬“高高危”!
望著佝成一團的兒子,我毅然決定:停薪留職上北京,陪兒子治病。友人勸:“你可是13萬人大國企(工會)的民主管理部長,不能說放棄就放棄啊!”可我唯有一念,砸鍋賣鐵也得救兒子!
1998年春節前夕,親友資助的錢消耗殆盡,醫院遞上了新的催款單。身高1米76、體重已經由138斤降到109斤的我猛醒:光節衣縮食不行,必須自救,“抓錢”!我先是幫京誠律師所代寫法律文書,又幫萬壽寺北側一家新疆飯館涮盤子。2000年春天,單位附近有了許多工地,有了成群結隊的農民工,我決定給他們理發,每次2元5,低收費讓我生意興隆卻加倍受累,烈日下,路燈下,隻有連續地幹。手磨出血泡,挑一下,纏上創可貼——繼續;一把花生米,就著涼開水——應急。兒子打出生起都是我給理發,而今,他的頭發被化療“理”光了——我經常一邊給農民工理發,一邊想著我的兒子……可好景不長,一個傍晚,幾個大蓋帽將我喝住,要沒收我的工具,我本能地去拽,不料腳底一滑摔倒,左胳膊“哢”的斷了。
幾天後兒子來京化療,見我打著夾板吊著胳膊,不禁哽咽。哪想,他用極端行為回報我——化療會產生強烈嘔吐反應,服用一種綠豆粒那麼大、80多塊錢一片、叫恩丹西酮的進口藥才能止吐。可這天,隔著走廊的大玻璃窗,我看見兒子還在水池邊嘔吐,心疼之餘疑惑:那藥不靈了?謎底馬上揭開:我“強行”幫他清理床頭櫃,在墊抽屜的報紙底下發現一個疊得板板整整的小紙包,裏麵竟是半片半片的恩丹西酮!兒子見我難過,趕緊檢討:“爸,我想等到實在挺不過的時候再用。我省一點,您不就能少吃點辛苦嗎!”
當年秋天,妻向我報告:“兒子要辦電腦培訓班,自己掙錢看病!”那時兒子已回吉林,開始執行每個季度到北京做一次強化化療、每個月在家做21天日常化療的治療方案,我們賣掉彩電冰箱為他買了電腦。國慶,我剛回到家氣兒還沒喘勻,他就鄭重其事向我講起他的規劃來:“……培訓對象是附近3所小學的高年級生……以後再辦網吧,電子商務剛興起,大家渴望獲得這方麵知識。”兒子站到他的房間中央比劃起來:講課時,收起他的折疊床,用陽台上的幾塊板搭兩條桌子,兩條凳子……他的話快得連標點都沒有,我好不容易才插上話:“可你還在化療中,感染了怎麼得了。”他急得搶白,“我可以戴口罩嘛!”我的淚水說什麼也收不住了:好兒子,要幫爸爸,啥都不顧了!
2000年10月,血液專家張永紅興奮地宣告:“孫笑天完全可以像正常人一樣學習生活了!”兒子在化療三年休學三年中堅持自學。2001年9月,竟跨越高中段、以全係第一的成績考入北華大學信息科學係。
誰想,幸福轉瞬即逝,那年冬天,兒子執意參加校園裏一場持續了3小時的掃雪勞動,導致病情複燃!
北京西苑醫院血液病科劉峰主任說:“唯一的生路就是骨髓移植了。”可骨髓源上哪找?30萬移植費從哪來?我與妻商量,再生一個孩子,用臍帶血幹細胞救兒子。然而,北京複興醫院婦產科主任醫師王瑛遺憾地說,妻在分娩兒子的時子宮受損,已無法生育。
2002年4月22日,《中國婦女報》刊文,兒子的事激起無數社會仁人的關注。賣茶葉蛋的下崗女工送來了100元鋼鏰、毛票;上海女子監獄服刑的女大學生寄來了200元稿費;著名主持人白岩鬆突然出現在北京西苑醫院的血液病房,帶著他的新書《痛並快樂著》,勉勵將進入無菌艙做清髓化療的兒子;著名主持人王雪純來了,帶著30萬骨髓移植費、帶著台灣骨髓庫找到配型髓源的喜訊,還送來筆記本電腦,供兒子在與世隔絕的無菌艙中解悶,寫作,娛樂……兒子倍受鼓舞:“‘生命原本脆弱,我們隻能堅強在活著並尋找快樂’——我的經曆再準確不過地證明了這話的真理性。”“我知道我的病很不好治,甚至連發病誘因也沒搞清楚……但願通過對我的治療和研究能使血液專家發現蛛絲馬跡,找到病因,最終戰勝白血病!”
兒子樂觀的外表下,更有悲天憫人的胸懷。
可我的心卻在滴血:“宣判”在手,兒子生命已進入了倒計時。然而我們不言放棄,移植我和妻的骨髓不成,我們再去獻血,癡癡地以為老天會寬恕一對負有原罪的父母,放過兒子。然而,我們沒有被原諒。
兒子似乎也察覺到了生命源的枯竭。2002年8月20日,一場高燒後他吃力地說:“爸,我的電腦將來給您用吧,你現在打開,看哪不懂我現在告訴您。”向來尊重隱私從不動兒子東西的爸爸,在兒子“誘導”下,第一次從他電腦裏讀到了他的“生命留言”——
“我很想對爸爸媽媽說:人是為他所愛的人而活著的。我最你們所愛的人,當我離去以後,你們更要好好活著,這等於替我活著,替我來愛這個世界。”
爸爸已淚流滿麵。兒子卻寬慰爸爸微微笑著說:“都說兒子是父親的影子,其實,倒過來也是可以的,父親也可以成為兒子的影子。”兒子喘息一陣,又說,“爸,我想懇求您兩件事:一是替我用電腦完成這本書,我總是想把我的經曆和感受寫出來,獻給青年和所有的善良人;二是我不放心媽媽,她沒法為您生孩子了,您別嫌棄她,我懇求您替我照顧好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