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即便是長大懂事了,知道後秦滅國完全是因為末帝昏庸,可依舊不能理解父親置他們的安危不顧率兵投降的消息。即便說得再大義凜然,為了蒼生百姓也好為了黎民福祉也罷,他們三兄弟都認為自己是被父親放棄的那一方。否則就算是要另投明主,難道就不能將自己還在城裏的家人先轉移出去嗎?難道他不知道一旦他投降的消息傳了出去,他們第一個就會成為齊宣泄憤的對象嗎?
彼時,隔了這麼多年後知道真相,姚家三兄弟心思各異,一時間皆是靜默無言。
“不可能,不可能,我不相信!”蘭姨娘張大雙眼連連後退,不停地搖著腦袋,忽然,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指著姚行之又哭又笑,“我知道,這都是你編出來的是不是?你騙我的是不是?”
如果真的是姚行之嘴裏說的這樣,這件事她該恨誰?齊家皇室早就死了個幹淨,難不成要讓她下去找齊宣算賬?她不相信,這就是姚行之的錯!
“你,你別想騙……騙我……”蘭姨娘忽然麵色一變,捂著胸口腦袋一歪大口地往外吐著黑血。
姚景昌見狀趕緊上前蹲下身子將她扶起來:“姨母,姨母,你怎麼了?”
“她中毒了!”姚景語大駭,實在是今晚太多事情一時間無法接受,很多事她想不明白,既然父親是剛剛才知道蘭姨娘的真正身份,他之前為何一直護著她包庇她?他到底還隱瞞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去把大夫叫來!”姚景昌扭頭衝外麵大喊。
“不,不用了,”蘭姨娘喘著氣笑道,“我這條命是當年閻王不收,才多活了這麼多年,你一定恨死姨母了吧?我也不想,但是壓不下心口的怨氣。”
姚景昌垂了垂眸,的確是恨,但是這些年蘭姨娘於她來說就是他對自己亡母情感的寄托,就算是恨,又能恨到哪去呢?“我印象中的那個姨母永遠都是在後秦時那個時常在母親麵前護著我的人。”姚景昌道。
蘭姨娘彎了彎唇,眼角淚水滑下,用力弓起身子,附到他耳邊,低聲道:“早點……早點離開姚家,帶著你兩個弟弟一起離開,不要再留下來。”開弓沒有回頭箭,況且那件事一旦她邁出了第一步,剩下九十九步的控製權就再也不在她手裏了,姚家現在有多風光,到時候下場便會有多淒涼,這一劫,他們逃不過去!
笑著笑著,忽然眼角淚水湧得越來越厲害,姚行之啊姚行之,你說末帝齊宣多疑,難道你以為現在這個南越的皇帝就有多相信你嗎?他會覺得你當年既然能背棄後秦臣服南越,他日自然可以舊事重演,另投新主。他對你的信任,就如鏡花水月一樣,隻需一道微不足道的漣漪,就會消個幹幹淨淨!從你投降的那一刻開始,你就將整個姚家帶進了一局解不開的死局中……
蘭姨娘看向屋外,似乎是在等著什麼人,可是嘴角的血越來越多,最後,她終是沒等到那個人,就睜大著眼睛斷了氣。
彼時,離開前,姚景晏走到門口,忽然頓了下腳步,也沒回頭:“爹,這麼多年您之所以一人承擔我們對您的誤會怨恨,是因為當年找到了董聲之後,你就已經知道了背後指使他進獻讒言的究竟是誰了吧?您不說,是因為在您的腦海裏國比家重要,但您捫心自問,那個人,他真的值得咱們去效忠嗎?”
饒是姚景晏自詡聰明決定,也不得不承認當年的宋衍的確是個才智卓絕之人。隻可惜,他算計的是姚家,就算父親能全心全意地不去計較,但是——他做不到!
姚行之怔愣了半晌,看著那些孩子一個接一個的離開,嘴唇蠕動,最後卻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老爺……”彼時,周梓曈忽然輕聲喚他。
“你也覺得我做的不對嗎?”姚行之扭過頭抿唇看她。
周梓曈搖搖頭,歎息道:“不是不對,如果我也不懂你,便是枉費和你做了這麼多年夫妻了。其實……”頓了下,她抬起頭看他,輕聲道:“剛剛的事情你並沒有完全告訴他們對吧?你既然不知道蘭姨娘的身份,這麼多年為什麼一直要維護她?又或者,你維護的那個人並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
對於周梓曈的敏銳,姚行之隻能是苦笑一聲。
半晌,他緩緩開口道:“你我既是夫妻,有些事情我便也不瞞你了。其實,景詩她,並非是我與蘭姨娘的孩子,我從未碰過她……”
“那是怎麼回事?”周梓曈麵上錯愕。這種事情他居然都能瞞她這麼久?難道他不記得當初因為蘭姨娘他們之間差點就決裂了嗎?
姚行之拉著她走到上首坐了下來:“當年我還在後秦的時候,有個從小到大一起長大的拜把子兄弟,人稱天下第一公子,名喚徐玉珩。後秦國破的時候,他領兵在西一路拚死抵抗南越大軍,後來遭了埋伏受了重傷。他曾經救過我的命,所以,我將他收留在了府裏……”
“你說什麼?”周梓曈瞳孔大張,豁然起身,“你竟然窩藏前朝逆賊?難道你不知道這事若是被別人知道了對咱們家來說就是滅頂之災?”
“夫人,你冷靜一點!”姚行之拉著她坐了下來,“玉珩不僅是我的兄弟,更救過我的性命,我不能對他置之不理。而且現在的他容顏盡毀,與當年大相徑庭,不會有人能認出來。”
“所以,姚景詩是他和蘭姨娘的女兒?”周梓曈深吸口氣,已經知道了那個徐玉珩到底是何許人也,沒想到這麼多年倒是隱藏的深,愣是一點都沒讓人察覺出來,她一時間還是有些難以接受姚行之這種不顧全家安危自作主張的行為。
姚行之點頭:“當時蘭氏有了身孕我很震驚但並無半分生氣,隻想著回頭找家庵堂將她安置了,但是玉珩找上了我,說孩子是他的,希望我能手下留情。當時我也是心有疑慮的,隻不過就在剛剛知道蘭氏身份後一切就豁然開朗了。玉珩當年名滿天下,喜歡他的女兒家不在少數,蘭氏更是對他情根深種,多次找過我與她姐姐幫忙想嫁給玉珩,隻不過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玉珩早就有了心上人,景詩的存在應當也是他遭了蘭氏的算計。”
周梓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片刻,到了嘴邊的話在心裏來回過了幾圈,還是咬緊了唇瓣,神色嚴肅地看著他問出了口:“那麼五郎,也是那位玉珩公子一起抱來的?”
姚行之很明顯地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你都知道了?”
周梓曈冷笑:“是不是自己的孩子難道我還能感覺不出來?當年在暈過去之前我是見過那兩個孩子的!”
姚行之怕她誤會什麼,趕緊就握住了她的手,急切道:“你別多想,當年你生四郎和五郎的時候難產,五郎生下來沒多久就去了。剛好那個時候玉珩抱了孩子避難,我便讓他頂了五郎的身份,之所以這麼多年都沒告訴你,一則是為了保護五郎,再來那時候你身子不好也是想著不想讓你再經曆一次喪子之痛。五郎既然來了咱們家,就不會再有別的身份,這麼多年,玉珩也從未告訴過他,我便想著許是上天又送給了我們一個兒子!”
嗬!又送了一個兒子?周梓曈掩下眼角的濕意,偏頭看他:“別的身份?他是什麼身份?”
姚行之麵色一變,自知失言,便移開了視線不再與她對視。有的事情,終其一生,都是注定要爛在肚子裏的。
其實他不說,周梓曈大約也猜到了一些,能讓一個前朝遺臣拚死護著的孩子,還能是什麼身份?她忽然發現其實夫妻這麼多年,她對自己的枕邊人依然了解得不夠透徹。他們每晚睡在一起,然而心卻是隔了十萬八千裏……周梓曈扭頭望向外頭漆黑一片的屋子裏,忽然覺得此時的姚家便是這樣,陷進了黑暗裏危機重重,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安然無虞地抽身而出……
姚燁洗三宴這日,姚家並沒有大肆宴請,隻不過宮裏的賢妃娘娘卻是請到了皇帝的聖旨出宮省親。姚賢妃自從入宮後就再沒回來過,是以這次還是引起了不小的驚動,姚家為了迎接她,更是忙得熱火朝天。
彼時,姚景語一邊任由靜香幫她梳頭一邊問道:“王爺還沒來嗎?”
靜香搖搖頭:“許是有事情耽擱了吧!”
姚景語微微嘟嘴:“明明和他說了提前來的!”最近家裏發生了不少事情,這幾日大哥他們幾人也不知為何竟全找了借口歇在家裏都不肯再去軍營了,姚景語莫名地心頭不安,就想著找宋玨過來商量。
這邊廂,宋玨卻是在去姚家的半途中被趙楠請去了鶴頤樓,宋玨到了之後,才發現不止趙楠一人,屏風後麵還坐著孫文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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