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九月起,東北境內便紛紛揚揚下起大雪來。北地之雪向來聲勢浩大,漫天遍地,積雪可達數尺。倘若有不識天時地利的外客來此,十九要被大雪取了性命。大雪過後,地上、屋頂、梢頭都裹著白銀似的衣裳,直似人間仙境。直到次年三月上,積雪方始融化,潤澤萬物,萬象更新。
中原人物以此乃極北苦寒之地,罕少前來。朝廷流放之人與身負重罪血仇之大惡棲身於此,更令中原之人對此忌憚三分。反倒是不少商賈知道此間物產豐饒,更有雪參、雪貂、鹿茸等稀世珍品,拚了性命,每年隆冬之際往來於關內外,做著暴利的買賣。除了安分的巨富商賈,還有眾多的參客聚在長白山腳下,他們多是窮苦出身,想著僥幸挖到幾顆老參,便可衣食不愁,甚至清債還鄉。然而長白雪山之上,凶險異常。除了要捱住凜風暴雪的寒冷,更有猛獸出沒;其中最凶險的,還是人心。大風雪中,多年老友亦會為幹糧以死相拚;千年參前,手足兄弟亦會為富貴反目成仇。北地之亂,由此可見一斑。
北地雖然凶險,但同中原武林一樣,亦有門派幫會。北地武林領袖當屬長白派,自九百餘年前立派以來就駐守在長白山最高峰白雲峰上,門人弟子鮮少在中原江湖走動。然中原武林有橫災浩劫之際,長白一脈必定趕來援手,中原各派無不敬重。長白派與少林、天山派分立於東北、中原與西南,乃是當今武林的三大支柱。北地有正派門人在此,因此雖魚龍混雜,仍是太平和樂,秩序井然。除開正派長白,還有小門派若幹。采參的又分為南參幫、北參幫;遍及大江南北的丐幫,在北地自然也有分舵;此外大大小小的正邪幫派,不可勝數。
長白山高不可測,山巔更是終年白雪皚皚,萬年不融。若非內功有些根底之人,萬難攀上山來。因此那些賭命來此的參客,多多少少都會些武功。一旦有參客遇到好貨,常有貪婪者出手搶奪。長白山上,遍灑鮮血。長風拂過,轉瞬無蹤。千百年來,這條綿延無盡的高山之上,究竟埋藏了多少白骨?
且說那長白山以北,更有一座北山。這北山雖不及長白山之高,但在這極北之地,也是生的玲瓏剔透,終年覆蓋著皚皚白雪。雪鬆掩映之間,無人知曉有多少寶物生在此山。不過長白山的名聲太盛,再加上路途更加遙遠,為參客商賈所不及,這座北山得以保全,百餘年來難覓人蹤。
北山腳下,住著幾戶人家。這幾戶人家裏,隻有一家有孩子,取名叫楚海。幾家人視其為己出,關懷備至。六歲時起,便有叔父教他練武;到十二歲上,幾家人的招式路數便已盡數傳給了楚海;十五歲時,楚海已經頗有火候。楚家父母將諸鄰請至家中,命楚海一一行拜師、拜父母之禮。其實這十幾年來,諸鄰早已當楚海是自己的孩子,楚海也待他們為父母一般。今日之禮,隻不過為了卻他們心願罷了。楚家本是山下獵戶,而另外幾家都是十五年前從中原來此的江湖之人。不知為何,他們不去長白山尋寶,卻找到了更加遙遠的北山之下。如今他們均已風燭殘年,當年縱有什麼豪情壯誌,也不及彌留之際見到自己衣缽有繼、香火未絕來得欣慰。
北山上有梅花鹿,毛色與尋常鹿相似,卻印有斑斑白痕,形如梅花。性情謹慎,動作極其敏捷,其跳躍形態優雅,在山林間若隱若現,仿佛是守護山林的神靈一般。楚海上山之時,從不驚擾梅花鹿群,徑自獵些麅子、野兔、野豬便下山去。十幾年下來,北山上的梅花鹿與楚海混的廝熟,見楚海背著弓走近也不慌張,任由他撫摸毛皮。
那一日,楚海上山打獵,恰逢大雪封山。饒是他從小練著內功,不怕尋常寒冷,再加上身披貂裘,仍是被凍得半死。大雪降臨時,眼中茫茫然一片白,什麼都看不清。積雪數尺,沒法拾柴生火,楚海隻能縮在山上的小洞穴裏,運功抵禦。可是楚海畢竟隻是十幾歲的少年,內功終歸有限,僅僅一日下來,幾乎就要耗盡。洞外大雪絲毫未停,再過一日,恐怕楚海就要凍成冰雕了。
楚海在這陰冷的洞穴裏運動抵禦著嚴寒,忽覺一陣困意襲來。在北地待過的人都知道,在凍得難以忍受之時斷不可睡著,一旦睡去,必死無疑。楚海提起最後一口真氣,勉強在周身回轉。過了片刻,再也捱不住了,眼簾緩緩地合攏下來。忽聽遠處傳來陣陣鹿鳴。楚海精神一陣,睜開眼睛,隻見梅花鹿群奔到洞穴之前,看到自己,鹿群歡喜地鳴叫著。為首的雄鹿忽然一聲鳴叫,向洞穴旁的大石撞去。滾燙的鹿血灑在楚海臉上,楚海立刻清醒了三分。雄鹿叼起折斷的鹿茸送到楚海手裏,再側頭將不斷湧出的鹿茸之血喂給楚海飲用。將死之人,來不及感激愧疚,捧住鹿頭便大口吮吸,抓起鹿茸便開始大嚼。不到片刻,楚海便覺氣血上湧,灼熱似火的氣息在自己周身經脈中流轉。楚海連忙依著諸位師父的傳授,坐下調理。鹿群見他已經得救,悄無聲息地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