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馬口鉗上取下木方,最後瞄了一眼,方池放好刨子,把木方扔到一邊,跟砍木頭的黃大國說:“歇會兒。”起身來到靠窗的四方桌邊,拿起鐵殼水瓶,給兩隻用罐頭瓶做的茶杯添滿水,放下水瓶,端起茶杯,回身看著堂屋裏麵放著的已經打好了的跟別人一樣、又不一樣的高低床和三麵櫥,心中漾滿了自豪。
“床好看。”順著砍凳腳,黃大國小心地把斧頭臥放到地上。
方池喝了口水,笑著說:“結實是吧?”
其實方池打的床談不上好看,比家具店裏買的床簡潔多了,跟普通人家的架子床差不多,但做工就細致了,能看到的地方用的都是暗榫、拋了光,接縫也修飾過,跟方池打的三麵櫥一樣,看上去就高檔。且這床的床沿和柱腳用的是外公黃鬆田存放了多年、幹透了的老榆木,絕對結實,就是做起來費勁。
方池本來準備把這床送給哥哥方塘。方塘和方池分住在由一間大房子改造出來的用纖維板吊頂的兩間小房子裏,隔壁沒上頂,隔音不好。每天晚上,方池都能聽到隔壁傳來的、哥哥方塘和嫂子肖婷婷在床上製造出來的吱吱呀呀的聲音。方塘知道方池的好意,想要這床,但他不敢。因為他房子裏的家具是他末來的嶽父母出錢,並親自到家具店裏挑選,給他和肖婷婷結婚用的。
“我以後也打這樣的床。”黃大國起身來到方池身邊。
“今年打我的,明年打你的。”
“明年你在大學裏呆著,怎麼打我的?”
“在大學裏呆著不放假呀?放假回來打你的。”
“真的?”大國欣喜地問。
“騙你幹嘛?明年我手藝更好。”
黃大國扭頭看著方池,憨厚地笑著。
從上高中開始,每逢暑假,方池都到向莊,跟外公黃鬆田學做木匠活。向莊位於雲溪山山麓,黃鬆田家住的又是半磚半土的老宅第,綠陰環抱,比桐州城裏方池家的房子大,也涼快。所以放暑假方池喜歡在向莊住。
向莊最吸引方池的地方是黃鬆田家裏存放著的裝在黑漆木匣裏、發黃破損了的木工圖紙,主要是木構房子的圖紙,黃鬆田叫它“樣子”。但連黃鬆田這樣的所謂的老木匠也沒按圖紙上畫的樣子做過房子。黃鬆田隻聽村子裏年齡更大的老人說過,以前做房子,木匠幹大活,泥瓦匠幹小話。方池有個夢,等有一天,他賺到足夠的錢,就照圖紙上的樣子做棟房子。黃鬆田想不通,說:“你這孩子,本來是城裏人,偏偏喜歡農村人都不想幹的活。做木匠沒出息,我都不想幹了。”
方池就這樣,偏偏喜歡那些在別人看來沒出息,至少是於將來沒有多大裨益的事情,畫畫、下棋、吹笛子,打家具,還特認真。
偏偏就是這沒出息的事幫了方池。方池從小就跟異性叔叔吳放牛學畫畫,小學學習成績不錯,還考了一中初中部;但自從上了初中,方池的學習成績就一落千丈,跟他的個頭一樣,成了班上墊底的學生;方池高中念的是七中,桐州最差的學校。方池母親黃春老跟方池說:“你哥以前學習成績就不好,別人問我都不好意思。方池,算媽求你,下回稍微考好點,不要特別好,再進步五六名,考班上前十名就行,別人問的時候我也好意思說。”在七中考班上前十名,不是很難的事,七中一年就考兩三個本科生,但方池就是考不了班上前十名。所以方池高考報的是藝術類美術專業。由於有童子功,方池專業成績不錯。七月上旬,高考結束一對分數,方池有望達到去年的藝術類學校重點大學分數線,至少能考普通大學。那樣的話,方池就是他父母和叔叔工作的文化局職工子女中的第二個大學生,是方池家所在的香樟園走出來的第一個大學生,把黃春高興壞了,要不是丈夫方洪流攔著,當場就買糖去了。所以今年方池要到向莊跟外公學木匠,黃春答應得特別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