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下來之後,鴛鴦去園子裏找了紫鵑等昔日的好姐妹,大家湊了一些錢,備了一些東西,交給玉釧兒,讓她帶回家去。鴛鴦看到玉釧兒,不由得想起那日的情景。但她不敢說,隻是把這件事爛在了心裏。可金釧兒的麵容一直揮之不去,過了許久,鴛鴦方才把這件事略微淡忘。
一日,鴛鴦得了空,去園子裏逛著,見一個女子坐在樹下發呆。那女子容貌豔麗,氣質風流,穿著打扮不同於一般的丫鬟。但鴛鴦不認得她,不知道她是何人。從那女子身邊經過,鴛鴦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走了幾步,到得稻香村來,見李紈笑吟吟地向自己招手,便走了過去。鴛鴦笑著問道:“方才前麵樹蔭下坐著一個美人,究竟是誰,我竟未曾見過。”李紈把鴛鴦拉到一旁,小聲地說道:“這都是鳳丫頭弄的鬼。”鴛鴦不解,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李紈道:“她是璉兒在外麵偷偷娶的二房,被鳳丫頭知道了,所以帶回來。讓我收養幾日,等回明了,再弄到自己的屋子裏去。”鴛鴦道:“這可不得了,萬一讓老太太她們知道了,可又得說一頓。”李紈笑道:“怕什麼。有鳳丫頭在,不礙事的。她這張嘴,能把死的都說成是活的。”鴛鴦笑道:“她什麼時候變得這般賢惠了。”
鴛鴦回到賈母房裏,也不提及此事。幾日之後,賈母來到園子裏同姊妹們說笑姐妹。鳳姐便帶了尤二姐過來,讓尤二姐給賈母請安。尤二姐連忙行了大禮,鳳姐又指著眾姊妹,讓尤二姐認了。鴛鴦知道鳳姐要搗鬼,站在一旁,且看鳳姐如何說。鳳姐把尤二姐推到賈母身邊,笑著說道:“老祖宗且別問,隻說比我俊不俊。”賈母戴了眼鏡,對鴛鴦道:“把這孩子拉過來,讓我瞧瞧肉皮兒。”眾人都抿嘴笑著。賈母瞧畢,笑著對鳳姐說道:“更是個齊全的孩子,我看比你俊些。”鳳姐聽說,笑著跪下,把自己先前編的一番話,都跟賈母說了。賈母聽了,也信了,便答應了。鳳姐聽了,叩頭起來,又對賈母道:“老太太命兩個婆娘帶著她一同去見太太們才好。”賈母依允,命人帶了尤二姐去見邢夫人和王夫人。
鴛鴦聽得丫鬟們在地下私自傳說,知尤二姐的日子過得並不舒心。鳳姐不露出半點壞來,隻是慫恿著秋桐等人去作踐尤二姐。鴛鴦倒也有些憐憫尤二姐。秋桐又在賈母王夫人麵前訴說:“會作死,好好的成天家號喪,背地裏咒二奶奶和我早死了,他好和二爺一心一計的過。”賈母不明原委,聽了便說:“人太生嬌俏了,可知心就嫉妒。鳳丫頭倒好意待他,他倒這樣爭鋒吃醋的。可是個賤骨頭。”因此漸次便不大喜歡。眾人見賈母不喜,便免更加踏踐起尤二姐來。加之尤二姐小產,誕下一個已經成型的男胎,不免又添了幾分傷心。
晚間,平兒來找鴛鴦。鴛鴦笑道:“你怎麼有空來我這裏?”平兒歎道:“璉二爺在秋桐房裏歇了,璉二奶奶也睡了。我睡不著,所以來找你聊一聊。”鴛鴦問道:“你有什麼心事嗎?”平兒道:“心事倒是沒有,隻是覺得心煩。我那裏的情況,想必你也聽說了。秋桐整日鬧心,二奶奶也不管。那個尤二姐也是命苦,方才我還去勸過她,讓她想開一點,但她哭哭啼啼的,也不是個辦法。”鴛鴦道:“我同你一塊兒去看看她吧。”
兩人來至尤二姐的屋子,靜悄悄的,丫鬟們都去睡了。鴛鴦推門進去,恰見尤二姐手裏拿著一塊金子,正要吞。平兒趕緊上前去,奪過尤二姐手中的金子,對尤二姐道:“你做什麼?怎麼可以這般想不開?”尤二姐哭道:“我如今是一副病體。病已成勢,日無所養,反有所傷,料定必不能好。況胎已打下,無可懸心,何必受這些零氣,不如一死,倒還幹淨。”鴛鴦聽了,走上前去,揮手便是一個耳光。尤二姐的臉頓時紅腫起來。平兒扶住尤二姐,對鴛鴦道:“鴛鴦,你做什麼?”鴛鴦對尤二姐道:“我最看不起自殺的人了。你有勇氣自殺,為何沒勇氣活下去。”尤二姐道:“如今在這個府裏,是沒有活路的。”鴛鴦想了想,道:“你隨我來。”
平兒替尤二姐取了一些衣物和金子,包在包裹裏麵。鴛鴦扶住尤二姐,平兒提著包袱,然後往角門走去。上夜的人都認得鴛鴦,上前來向鴛鴦打招呼。鴛鴦和平兒笑著應了,往那些人的手裏塞了些錢。那些人一來識趣,二來知道鴛鴦和平兒的地位,三來不認得尤二姐,也便不言語。出了賈府的角門,來到後街,平兒把包袱塞進尤二姐的手裏,輕聲地說道:“你快走吧。我們隻能送你到這裏,將來是死是活,都要靠你自己了。”尤二姐垂淚道:“兩位的大恩大德,我會一直記得的。”說著,轉頭便走。
鴛鴦站在角門,突然從心底裏湧起一股欲望,她也想離開賈府,去尋找屬於自己的自由。但平兒拉住鴛鴦的手,道:“鴛鴦,咱們快回去吧。”鴛鴦歎了一口氣,跟在平兒的身後,回到賈府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