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隸省鄚州鎮,是千年燕趙古鎮,也是神醫扁鵲的故鄉。
在清代,它由河間府管轄,三百裏內,西有保定府,東有天津府,沿大清河直通津門,沿永定河直通京師,自古就為水陸要衝,兵家必爭之地。那三百畝的白洋澱環繞西北,讓此地更成了名揚天下的“魚米之鄉”。
作為北國商業集散中心,鄚州大廟可謂天下數一,每到開春,那汩汩河水之上,船舶往來,千裏之材,五方之貨,雲集著雲貴藥材、江浙綢緞、蜀地刺繡、徽墨湖筆、東北人參、內蒙呢絨……
鄚州廟會便開始了。
通衢大街,四通八達,南北商賈摩肩,東西招牌林立,三街六市的繁榮和熱鬧,更是難以語量……
但今年的廟會卻顯得紛亂、冷清、蕭條。
義和拳來了。
幾條大街的交通要道正被義和拳民占據著,他們正在聚集設壇,想請來各路神仙。
“……快馬一鞭,西山老君,一指天門動,一指地門開,要學武藝請仙師來,呀呀呀……”
隻見煙火衝天的扁鵲大廟門前,一位頭戴紅巾,身穿紅衣,腰係紅帶,連腳跟都係著紅布的白臉壯士,手舞大刀,搖頭晃腦地站在一米來高的木板台上,手中不停地焚著黃紙紅字神符,滿口吐著山東話的請神咒語。
他是此壇義和拳的大師兄。
台上供著九天玄女、驪山老母、薑太公等十多位神像神牌,台下站著兩個光膀子彪形大漢,麵無表情,恰若路邊剛被拔倒的電杆。農曆三月裏,朝陽雖然溫暖,可北國的寒風依舊刺人臉麵,大漢們卻絲毫不感到冷,圍觀群眾裏三層外三層,都安安穩穩,恭恭敬敬地聽著大師兄的咒語。
“天靈靈,地靈靈,奉請祖師來顯靈。一請唐僧豬八戒,二請沙僧孫悟空,三請二郎來顯聖,四請馬超黃漢升……十請托塔天王,金吒木吒哪吒三太子,率領天上十萬神兵,降妖除魔,殺盡洋人,呀呀呀呀,神仙附體!”
請遍諸天神佛,滿臉猙獰的大師兄,兩眼突然呆滯地看著麵前十多位伏地跪拜的青年,他們都是同樣的裝束,雖然體格不一卻都緊閉嘴巴,不一時,突然都口吐白沫,仿若中邪。
"神仙附體,不懼棒打刀砍,不怕火槍洋炮,滿天諸神護佑,壯我義和神拳!"
大師兄狂嘯一句“神降!”麵前十多個青年突然躍起操刀亂舞,直至累得昏厥,才倒地休息……
圍觀群裏,站著一位穿著便服帶著瓜皮帽的中年男子,他已經背著手站了好久。消瘦的他眉頭皺得快要貼到了一起,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不停地在搖著頭,“邪術,邪術……”
看著台前拳民如瘋似癲的舉動,聽著那大師兄口中吐出的奇怪咒語,觀眾們竟都鼓起了掌,雖然大部分人不明所以但卻不敢多言,隻等著大師兄快點結束這次招神活動。
“拜!”
突然一聲大喊,那大師兄拿刀指著台下,讓群眾全都跪下來。五行八作的群眾被迫看他們在這設壇作法一個多月了,那“刀槍不入”的大師兄,早已被很多人看成神仙下凡。隻聽得大師兄衝天狂風一般的吼叫嘶鳴,眾人紛紛跪拜下來。
“神仙下凡呐!神仙護體呀,神仙降雨啊……”
一片稱頌、膜拜、祈福。
從眾不是有多愚昧,而是立命安身的一種選擇,這是無奈,愚昧不是有多蠢,而是越神秘越相信,越無奈越從眾,這是人的弱點。
不軌之徒利用這種弱點和無奈興風作浪,原因在此,可衛道士絕不容忍這種卑劣的行徑。
“邪教!邪教……”
在大師兄跪下的瞬間,那位久久站立的中年男子已經氣得啞了嗓子,“妖言惑眾,混賬東西!妖魔鬼怪的邪把戲!”
怒罵幾聲,他就兩手用力分開陸續跪倒的觀眾,就直奔台子。
他就是河間知府王守堃,幾天前他與任丘知縣來此勸諭無果,卻被上百拳民圍攻,他們隻好作罷。
今天他又微服來此一看究竟,身邊的任丘知縣也氣得牙咬得咯嘣響,偏頭看一眼王知府,他已經捋著袖子衝去了。
他就是衛道士,飽讀儒家詩書,為官一方,他不會視而不見。
“哎大人!”
知縣也早已義憤填膺,他多想鑽進前去砸了那個神壇,可他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