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紫髯金劍
武昌,北臨長江,形勢險要,自古以來即與漢陽、夏口同為兵家必爭之地,可說是湖北的三大重鎮。
尤其是武昌,輔湊繁密,人口眾多,交通發達,居於全省之首,是為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
黃鶴樓始建於三國,麵臨長江,高高地矗立著,自古以來即為雅人騷士歌頌,而留下不少的詩章名曲。
其中尤以唐時崔灝的一首誦黃鶴樓詩,堪稱千古絕唱,這使得黃鶴樓的聲譽更加提高,凡是來到武昌的,也莫不以一登黃鶴樓為快,是以遠近遊客川流不息,自晨至昏,從無間斷。
可是這一天,黃鶴樓裏的執事,一大早便命人將樓上樓下都清掃幹淨,然後將門扉關住,謝絕任何遊客登臨,不但如此,而且在登樓之處還派有四個黑衣大漢把守著,似乎嚴防人們上去。
武昌城裏所住的人們,可從來都沒有見過這種事發生,尤其是許多外地來的遊客學子,欲待登上黃鶴樓去一賞勝景,卻被那守在樓前的四個大漢所擋住,不得上去。
那些人可能是看到守樓的四個大漢魁梧結實,形象凶猛,是以不敢登樓,但是未到晌午時分,已有多起身背兵刃,勁裝打扮的江湖人士欲待登樓,也被那四個大漢所阻。
這些人全是在江湖上打滾,綠林中闖蕩的好漢,應該不會像普通遊客學子一樣的易於打發,可是他們氣勢洶洶地欲待闖樓,卻在聽到那守樓的四個大漢之言後,立即臉色一變,含笑抱拳而退。
於是,武昌城裏的居民齊都納罕不已,不清楚是什麼原因使得他們如此,或是什麼人下令封閉黃鶴樓的。
不過他們很快地便獲得了答案,敢情是武昌城裏最有威望,最為富有的宮北鬥員外要借黃鶴樓宴客,不許閑雜人士登樓憑欄。
那宮北鬥員外乃是府台的結拜兄弟,本身不但置有良田萬畝,而且所設的錢莊分布全國各地,此外經營藥材、鹽行,可說是鄂省一地的大富豪,提起他來,武昌城可說沒有一個人不曉得的,是以一聽是他要宴客,全都沒得話說了。
然而他們並不知道這宮北鬥宮大員外,並且是武當上代掌門玄真道人的嫡傳徒兒,武林中有名的紫髯金劍。
這就是為什麼那些背刀帶劍的武林豪客、江湖人士,一聽是紫髯金劍要在此宴客,便抱拳而退的原因了。
由於那紫髯金劍宮北鬥本身在城裏除了有一所連綿數十進的大莊院外,郊區還有別墅數處,平常宴客之時,根本就用不著借地方,此次卻在黃鶴樓宴客,因而許多人都可猜想到他所宴請的客人必非尋常之輩。
由於這份好奇之心,那靠近黃鶴樓的一些酒樓飯館未到晌午,便擠滿了人,那些人齊都翹首外望,等待著要一看那些被宮北鬥宴請的客人。
可是他們從早上等到下午,除了看到許多雜役忙著搬桌椅,抬酒菜從邊門進入樓中之外,隻看到了守樓的黑衣大漢輪換了兩批,其他便沒有看到有人進入樓中了。
漸漸地,隨著日光的移轉,街道上的勁裝人物愈來愈多,酒樓裏的議論之聲也愈來愈大,許多自命是權威的謠言傳將開去,緊接著又有自命權威的人物加以否認,因而黃鶴樓附近的喧鬧聲不歇於耳。
就在這個時候,街道之上走來了一個身著銀灰色長衫,束著長發,腳登軟底快靴的年輕人。
那年輕人長得劍眉隆準,星月豐唇,在玉石雕就的麵龐上浮現著一絲微笑,雖然肋下掛著一柄銀色長鞘的寶劍,卻掩不住他全身散發出來的那股俊逸的氣質。
尤其是他背後跟著一個身穿黑衣,唇紅齒白的小廝,使人一見之下,更加確定他是一個文人學土。
的確,那年代的讀書人講究的是文武雙全,就算不會武,也要掛個一柄長劍表示,這種習慣一時都成為風尚,更加沒有人懷疑他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年輕文人了。
他來到武昌城裏,擠在行人當中,起先並沒有引起人的注意,可是不一會兒,便由於他那超俊的風度,使得他被人注意起來了。
本來嘛,鶴立雞群,哪還能掩飾得了人們的注視?僅僅一會兒,街上的許多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那銀衫儒土根本沒有在乎許多人的注目,還是嘴角含著微笑,緩緩在街上步行著。
那些在酒樓上等待一看宮北鬥宴客的閑人,一見到街上行過這麼一個英俊的書生,齊都掉轉了話題,落在那個年輕人身上。
於是憑窗的樓上,有人開始嘖嘖稱讚道:“啊,這是哪家的秀才,長得如此俊俏,怎麼我在武昌城裏住了十幾年,卻是從來都沒有見過……”
也有人這麼說:“啊喲,可惜我沒有閨女在家,不然找到這麼個俊俏兒郎,可要樂死我這做丈人的了!”
這話剛完,接著有人道:“劉老二,你連老婆都沒有,還想什麼大閨女?嘿,有一把胡子就想做丈人,我看你是在做夢!”
那劉老二扯開了嗓門,道:“朱麻子,憑你家裏那個跟母豬沒有兩樣的丫頭,你也想做人家的老丈人不成?”
他這話一出口,樓上一陣哄然,大笑聲中,朱麻子哇哇怪叫道:“劉老二,你敢批評我家美慧,老子……”
他的聲音被一陣大喝所打斷,接著便聽得一個粗壯的聲音道:“******,你們哪個再吵,老子一刀一個宰了你們!”
那個身穿銀衫的年輕人帶著小廝正在街上行走,猛然聽得酒樓上傳來的怒罵之聲,不由抬起頭往上麵望了望。
他那黑亮的星目一閃,立即看到那座叫太白居的酒樓臨窗處,坐著兩個身背大刀,勁裝打扮的魁梧漢子。
他們倆人全都喝得臉孔通紅,那原先坐在右首的疤麵大漢,此刻正站了起來,指著另一堆酒客大罵。
那一堆在哄鬧中的酒客,看來都是武昌城裏的土著,他們雖然衣衫不整,麵目猥瑣,有似混混之類的人物,見到那疤麵的凶狠模樣,卻也不敢吭聲。
那個疤麵大漢見到自己大聲一喝,便將人家鎮定,不禁洋洋得意地坐了下去。
誰知他剛坐下,那坐在他旁邊的另一個虯髯大漢已霍地站了起來,一把揪住另一桌中的酒客,破口大罵道:“******,老子們說話,你在瞪什麼眼?”
他根本不容那個酒客有分辯的機會,揮手便是兩掌,隻打得那個酒客跟殺豬樣地大叫起來,叫聲之中鮮血和著牙齒吐得滿身都是。
那個虯髯大漢見到自己火氣已有了發泄的機會,不再過分地折磨那酒客,將之往地上一摔,道:“老子今天酒興正濃,不想宰了你這條狗娘養的,就此放過你一次,別讓我下次再碰到你,可有你好瞧的了!”
他在身上擦了擦手,意氣揚揚地在酒樓裏掃了一眼,本想就此走回座位去,哪知他目光一閃,卻看到酒樓中有大半客人在朝他瞪眼,憤怒之色浮現於臉上。
這虯髯大漢濃眉一揚,霍地拔出背後大刀,往麵前的那張酒桌砍下,隻聽哢嚓一聲,酒桌一分為二,桌上的酒菜落在地上,坐在附近的酒客紛紛走避。
那虯髯大漢喝道:“不許走!哪個敢走的,吃老子一刀!”
他有如鐵塔似地站著,手裏持著大刀,一副凶厲的模樣,果然那幾個站了起來的酒客被他的凶勢所懾,重新坐了下去。
酒樓中頓時一片肅靜,那個從樓下行過的銀衫年輕人劍眉微皺,嘴角泛過一絲不屑之色,沒有理會樓上鬧事,繼續往前走去。
可是跟在他身旁的童子卻滿麵憤慨之色,急走了幾步,道:“公子,你看樓上那兩個家夥多混賬,仗著酒意裝瘋,竟敢在這酒樓裏鬧事,公子你……”
那銀衫年輕人搖頭道:“硯童,不要管這份閑事。”
硯童道:“可是公子,他們這樣跋扈,你……”
銀衫年輕人淡然一笑道:“像這種混入,也不值得我出手,隨他去吧!”
硯童道:“公子,這兩個家夥當然用不著你親自出手,可否讓小的去教訓他們一頓?”
那銀衫年輕人搖頭道:“硯童,我們是來赴宴的,不要多管閑事。”
硯童滿臉不情願之色,道:“可是,公子……”
那銀衫年輕人道:“這是宮北鬥的地方,他也不會容許別人在此鬧事的,你……”
他剛說到這裏,驀地酒樓之上傳來了一聲慘叫,接著風聲一響,一個魁梧的大漢自窗口飛出,砰地一聲摔落在街心,正好落在他的腳下不遠處。
那銀衫年輕人腳下一頓,凝目望去,隻見那個從樓上摔下的大漢,正是方才在樓上揮刀發威的虯髯大漢,此刻嘴角滴血,手足折斷,躺在街心已經死去了。
那些在街上行走的人們,原先聽見酒樓上吵鬧之聲,便紛紛駐足旁觀,此時一見樓上飛出一個大漢,齊都閃避開去,頓時街上空出一大塊來。
隻有那個銀衫年輕人帶著硯童沒有閃避開去,是以街心空曠處,隻留下他們兩人和那具屍體。
立即,無數的目光從屍首上溜過,投注在他們身上,隨即又轉到酒樓之上,那些路人既要觀看酒樓上發生的血案,又要品評這銀衫年輕人的俊逸容貌,幾乎有目不暇接之感。
他們都認為這個俊秀的公子,必然是已經被突然發生的事情所嚇呆了,其中就有人忍耐不住想要提醒這個銀衫公子,可是他們還未及說話,已聽得酒樓之上,傳來一聲大喝,一條人影又從窗口飛落而下。
在呼聲之中,那人躍落街心之中,霍然正是剛才在酒樓裏的那個疤麵大漢。
他大概已經曉得自己招惹了強敵,方才的酒意已經全消,麵上一片紫青之色,手裏雖然持著大刀,卻禁不住微微發抖。
他一躍落街心空處,立即窗口之前出現三個人影,那些站在街道兩旁觀看的路人還未看清楚那三個人的容貌,隻聽風聲微響,人影閃現,在那疤麵大漢之前,已多了三個身穿長袍的漢子。
那疤麵大漢一見自己陷入包圍之中,再也無法逃走,臉上一陣鐵青,強自鎮定了一下,抱拳道:“在下杜林,與義弟陳浩一向在魯西,此次來到鄂境,人地生疏,不知三位大駕在此,多有得罪,尚請三位……”
他的話被一陣陰惻惻的語聲打斷:“哦,原來是魯西雙刀裏的斷魂刀杜林杜大爺,我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把你給得罪了。”
斷魂刀杜林見那說話之人是一個頷下蓄著一綹山羊胡須的枯瘦老者,而方才那一掌將自己義弟擊飛出酒樓的矮胖老者卻一直默然無語,冷冷地凝望著自己,眼中露出一片凶殘之色。
他的一顆心幾乎被提到胸腔以上,心中顫悚,方才的酒意已化為冷汗,顆顆浮現於額頭,他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目光自那一瘦一胖的老者掠過,落在那個穿著一襲粉紅色的長袍,麵孔雪白,如同敷著粉一般的中年文士身上。
對於這三個自酒樓雅座裏一齊出現,突然出掌擊斃奪魂刀陳浩的怪人,杜林默然忖想了好久,也都沒有想出對方的來曆,並且也一點都不知道那三個完全不同類型的人是如何會相聚在一起。
他在此時已沒有心思去思忖許多,抱了抱拳,對那個枯瘦老者道:“在下匪號有汙尊耳,閣下如此一說,在下更加汗顏了,隻不知三位大名是……”
那枯瘦老者冷冷地笑了笑道:“不敢當得你杜大爺的奉承,老夫黑鷹何戟,這位是紅犀褚彪……”
斷魂刀臉色大變,一聽那老者自報名號,頓時浮起一片死灰之色,幾乎連手上的刀都已握持不住。
他非常清楚這黑鷹何戟一身大鷹爪功已至握石成粉的程度,厲害非常,而那紅犀褚彪不但練成了十三太保橫練的功夫,身上刀槍不入之外,並且一手紅砂掌力,幾乎打遍黑山白水而無敵手,他不知道這兩個心狠手辣的煞星又怎會突然出現在武昌城裏來,並且還與自己在同一個酒樓裏喝酒……
此刻,他真是後悔自己為何要仗著酒意在酒樓裏鬧事,以致惹來了這兩個煞星,眼見性命即將不保。
他心寒膽顫之下,強自鎮定心情,道:“在下有眼不識泰山,原來是紅黑雙煞到了,難怪二位……”
他的話聲未完,被一個尖細的聲音所打斷,他愕然望去,隻見站立一旁的那個身穿粉紅長袍,頭戴文士巾的中年文士道:“你們跟他囉嗦什麼?還不趕快打發他?”
話一出口,黑鷹何戟立即恭身道:“是,老朽這就打發他!”
斷魂刀杜林一見黑鷹何戟竟然對那娘娘腔樣的中年文士如此恭敬,心中不由驚疑之極,心念疾轉之下,他陡然想起了一個人。
頓時,隻見他雙膝一軟,跪在地上,手裏的大刀已脫手落地。
他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使得那三個人為之一愕,黑鷹何戟沉聲道:“杜林,你這是做什麼?”
他話未說完,杜林已朝著那中年文士叩下頭去,聲淚俱下地道:“小的不知是黑湖……馮大山主在此,求您老人家原諒小的瞎了眼,放過小的一命……”
黑鷹何戟冷笑一聲道:“你既知有現在,方才又為何那樣猖狂?”
杜林顫聲道:“那是小的瞎了眼……”
“呸!”一聲不屑的話語自他背後響起,隻聽得一個童子道:“真是不要臉,死就死了吧,還怕什麼?偏偏就要叩頭裝孫子。”
黑鷹何戟就站在杜林之前,他聞聲一看,隻見那說話諷刺杜林的是個頭梳雙鬟的童子,他的眼睛一亮,立即轉到站立在那童子身旁的銀衫書生之上。
他心中立刻暗暗喝彩:“老夫走遍大江南北,也沒見過如此俊逸的人才,若是讓山主見了……”
心念一轉到這裏,他立即便想到自己此時正與山主在一起,下意識地轉首朝身後的中年文土望去。
果然他見到那中年文士眼中射出興奮的光芒,凝注在銀衫書生的身上,幾乎連目光都不願轉一下。
至此,他才恍然大悟,忖道:“難怪我們山主竟然與平時完全兩樣,話都懶得說了,敢情他又看中了目標,集中全部精神在那兔崽子身上,既是如此,我可不能拖延時間,打斷他的雅興……”
他一想到這裏,立即便陰陰一笑,道:“這位小兄弟說得好,死就死了,反正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杜大爺子,你還跪在這裏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