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一切美好的停駐都如此短暫,我並不曾真的在心裏埋怨過什麼。如果不經曆那些顛沛,你我如何成為現在的你我?
懂得永恒,得要我們,進化成更好的人
高二那年,學校來了個東北師範大學心理係的女研究生,帶我們的心理課。她的課程夾雜了各路新鮮信息,有年輕人特有的活力。她同時又在考博,經常冒出一兩個英文單詞,很熟練而習慣的樣子,並不諱言自己對女博士這一身份的渴望。過了十年再回想,她那時候與我現在一般年紀,正是從女孩到女人,從無憂無懼到有所思的轉折期,內心該是充滿希望又頗躊躇和猶豫。
她說過的對我影響最深的話是:cleanupyourdesk,cleanupyourmind.(清理好你的桌子,梳理好你的思想。)因為這句話,無論什麼時候,桌上東西再多,我都盡量碼得整整齊齊。
人心是很纖弱而無從推斷的,我們的確會因為一些極難察覺的小細節對一個人心生好感,又或者心生厭惡。我曾在雜誌上讀到一篇小文,裏麵說:那天男孩和女孩第一次見麵,他禮節性地送她回家,心下覺得這姑娘各方麵都一般般,並沒有繼續交往的必要。道別後男孩轉身離開,女孩在身後怯生生地喚了一聲:“謝謝你啊。”男孩回頭,看見她站在樓道口,笑笑的神情,有點兒羞赧,正抬手把一縷被夜風吹亂的劉海兒別在耳後。
他心裏一動。
後來呢?後來他們倆結婚了。至少那作者希望是這樣,並認為這樣的結局是合理的。
17歲的文科班女生很有理由被這種文字打動。即使那一年的我埋頭在書本、分數、對名牌大學和對遙遠城市的虛妄向往裏,基本無暇他顧。17歲的心性純潔得像蒸餾水一樣,不變的是對未來的期待和野心,相信自己總會向前、向前、向前,永動機一樣不知疲倦,石膏像一樣亙古青春,直到到達理想的彼岸——即使那理想影影綽綽。
後來那老師走了。聽別的班的同學說,一次平常的課上,她背對學生在黑板上寫字,寫著寫著就哭了。回過頭來說:“老師要離開了——老師考上博士了,很舍不得你們。”有些女生也哭了。臨下課的時候,她又開心起來,說:“我人生最大的理想實現了——我終於成了一個女博士。”
那一刻我難得地、出奇地冷靜。我覺得她的悲喜並不對等,至少在那一刻。喜悅如此實在,悲傷則很快就可忽略不計。一年多以後,我考上大學,離開家鄉;五六年以後,我大學畢業,也做了老師,不久又離職回到父母身邊……人生無非不斷地揀擇取舍,沒有絕對的對錯,隻有絕對的選擇。
一天早上在辦公室例行打掃的時候,又想起這位老師。她快40歲了,不知過得怎樣。現在想想,當年二十五六歲的她,的確未必多成熟,但無疑在迅速成熟起來,開始不得不麵臨艱難的抉擇,基本非此即彼,必須今是昨非。她們正在被迫標靶般準確無誤地認清自己,不再為早晚要舍棄的人、事、物而哭泣……我親眼所見,我感同身受,這一過程不舍晝夜。
無論怎樣,辦公環境的整潔的確幫我抵禦了許多壓力。要打出一個艱難的電話之前,或者心亂如麻的時候,我會下意識地擦擦桌子,整理房間和書籍。
那天跟朋友吃飯。我講的故事讓她眼圈發紅,她的事兒聽得我不斷猛喝茶水……但她到底做出了選擇。我們倆為此必須不斷交替去廁所新陳代謝茶水和咖啡,當我走在咖啡廳明暗交錯的通道裏,好像把過去南北顛簸的幾年又捋了一遍。那一刻突然有些超脫的升華感,想到《大撒把》裏的台詞:“你把這事往好了想到頭,再往壞了想到頭,然後就沒什麼了。”
隻要活著,就會有好事發生
2007年我大學畢業,來到安徽一所私立高中做老師。開學前有個全國高中語文新課標培訓的會,皖南地區的開會地點是馬鞍山。跟同事坐一種票價11塊的火車,牛車一樣慢,莫名其妙就停下來,且沒有空調。同去的有一位女語文老師,還有一位美術老師。先前打電話的時候,我以為那語文老師有四十來歲,因為其腔調裏帶有一種急躁和煙火氣。
火車上,女語文老師帶了好些水果分給我們吃,我驚訝於她其實這麼年輕。問起語文組長是誰,她頓了一頓,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目前……是我。”
在馬鞍山安排了住宿,我們倆住一間。她是皖北人,但似乎比我還怕熱,總是一頭一身的汗,進了房間開了空調就死活不出去了。我正是畢業之後剛步入社會的磨合期,走不出心緒和現實的雙重低穀,話少而倦懶。
一起住了幾天,有一天晚上她問我一個在福建念大學的東北人為什麼來這兒工作,我無言以對。她說應該是為了愛情,我不置可否,算是默認。她有些驚訝,看我並不想說下去,就說她28歲了,剛剛分手,現在還是單身,家是農村的,“很農很農的農村”。
在我們相熟之後,她又幾次提起她的那次失戀以及她的家人。2007年冬天發生了著名的雪災,遠近的同事都回不了家,元旦湊在她宿舍裏燒飯聚餐,我先去幫著擇菜洗碗。在廚房裏,她坦陳那次戀愛對她傷害很大,她很喜歡那個男人,以為是真命天子,真心實意地付出,可那男人莫名其妙地就不要她了,且再也不見,那樣冷酷。她因此抑鬱了一段時間,總是哭。她媽媽非常擔心,從家裏轉了好幾趟長途車,輾轉前來陪她住了一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