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邊的風景不停地倒退,巴士在山路上一下子盤旋而上,一下子盤旋而下。車裏的人一下子集體向左轉,一下子集體向右轉,一下子屁股離座,一下子重力下挫。一車人不停地用粵語驚呼NND、TMD等,然後司機一個右轉漂移,窗外又嘩的一下出現個萬丈懸崖,大家又異口同聲用普通話稱讚司機技術好,邊讚邊說:大叔,可以不開那麼快的,咱不趕時間。
不過這其實都是小菜一碟,回程上那司機才真正牛逼,轉彎一律不刹車,全程都在懸崖邊上玩漂移,一車人整個活在外太空一樣,屁股一刻都沒在座位上安分過。
小歪倒是很享受這種刺激,老娘可是十萬保險加身,一個不小心殘了或掛了,犧牲一個養活全家咧。
窗外美好的風景在刺激的速度下顯得格外清新,一車的象牙塔常駐居民自然不甘寂寞,隊長(後文也稱校長)振臂一呼:把支教隊的隊旗掛上吧!車裏應者如雲,嘩啦一聲,支教隊綠色的標記在大山裏撒開,像每個人掛在臉上的陽光般,放肆、張揚,全速向前,又全速地在每一段路消逝。
入村時村民的鞭炮聲似乎還在耳畔。小歪斟了杯紅酒,慵懶地窩在椅子裏看隊友們分享的照片。Chad的QQ頭像在角落裏閃動。
“姐,睡了沒?”
“睡了”
Chad是她在大山裏支教的搭檔。兩人是個極端。
他極端的高,180+,(起碼對小歪來講太高了);她極端的矮,150+。她喜歡坐著跟她說話,因為那樣就不會凸顯她的矮,但是兩人總有很多並排站著的機會,而且通常站得很近,每次這樣小歪都想罵娘。
其實小歪本來是想跟MOP搭檔的,但是很有愛的MOP選了低年級,而小歪對那些還露著股溝的小屁孩沒啥興趣,便隨隨便便地選了高年級(其實就是初一),剛好CHAD也很隨便,於是兩人就隨隨便便地搭上檔了。
Chad實在是個人才,為了教好那群有娘生沒娘教的小孩沒少費心,於是小歪便少費心了很多。
之所以說有娘生沒娘教,是因為的確如此。那些連綿的小山丘上散落的小木屋裏,住著兩代人,第一代和第三代,第二代都在三角地帶,珠三角或長三角。幸運的,父母每年回兩三次,每個月通三四次電話;不幸的,每兩三年回一次,每三四個月通一次電話。悲劇的,你從來不知道悲劇究竟在哪年哪月發生。
嗯,這就是隨著民工潮開始流行的留守兒童。
想起這些小歪心裏並沒有湧起作為支教隊員應有的滿腔同情。人,本來就應該自己長大的。她也算半個留守兒童,父母在的時候都在吵架,父母不在的時候她都在跟弟弟打架。她也沒有爺爺奶奶的疼愛。但是很慶幸,有個弟弟能跟她打架。
“姐,你知道附近有沒有像樣點的K房?”
“CDE?好像還不錯”
“這間我去過。”
“那不不清楚了,你知道我這人比較靦腆,不大去那些地方。”
“嗯,我也是,我很內向的,平時都不怎麼說話。”
“吾訥於言”
“汝裝逼”
“吾句句當真!”
插諢打科一輪之後,他們回到了最近同時愛上的曲子上——When
you
believe(From
The Prince
of Egypt)
Chad愛的是曲子,小歪也愛,但她更愛兩大天後舞台飆歌對決的巔峰張揚。她們美麗的聲音在暗暗的燈光下互相纏繞上升,臉上燃燒的自信與霸氣照亮了整個舞台,燃點了整個台下瘋狂的人群。那種感覺,就像MJ為自己建神像,極致的自戀與自負,卻真的讓人頂禮膜拜。誰不曾夢想山高我為峰的肆意。
第二天早上,小歪逃課逃到一半,Chad來信息。
“今晚一起吃宵夜吧。”
問題在於這不是個問句,是個陳述句。所以小歪隻好說“好啊”。
然後腦子就開始冒泡了。就他們兩個?吃宵夜?要幹嘛?他們在支教開始已經走得很近,但是小歪的進程裏好像還沒近到可以兩人去吃宵夜,不過好像也沒什麼,又不是一起吃飯。一起吃宵夜比起一起吃飯,是件更加難以捉摸的事。如果是吃飯,那是純正的曖昧,但是吃宵夜不一樣。那是夜生活,可以很淺,喝個啤酒聊個天,哥們!可以很深,喝個啤酒聊個天,然後繼續聊,繼續聊……也可以深入淺出,這個就算了。
“哥你是不是發錯了?”
“……那就將錯就錯吧。今晚九點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