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房間》1(1 / 2)

《黑房間》1

當我們選擇快樂時,悲傷也隨之而來;在我們趕走悲傷時的那一刻,快樂也很少來拜訪了。

曆史走到這裏,公元1993年,不知為何,竟然停了下來。踏著深秋的枯枝敗葉,眼裏漸漸逝去的,是季節的昏黃,是豐收的喜悅,是歲月的輪回,還是落日餘輝的燦爛與輝煌。仿佛時間喝醉了滄桑,還是無奈偏心了時間,如同在理想與現實之間難以實現黃金分割線的定理一樣,造就理想和現實之間的差距,像極了永遠不會相遇的等分平行線。歲月無情,還比不上時間殘忍。時間仿佛一個倔強而愚蠢的殘疾人,隻顧自己,由著性兒撒野,正常人拿它沒有辦法呀。歲月可以磨和,可以記憶,可以模仿。歲月就像院子裏一棵梧桐樹,春來發枝,秋去藤枯。春夏秋冬、四季循環,像人的喜怒哀樂,彼此交替。時間是梭,歲月如歌,絲絲縷縷,葉肥而枝瘦,音音囈囈,明月最相思,光陰荏苒,歎籲間,依孤獨,不免曲高和寡,醉了相思。秋之心從鋼琴家指間瘦了身,柔柔的,纖纖的,隨樂符飄出劇院,浮在半空中,踩一朵雲,俯瞰大地。音樂依舊,時而激昂,時而低沉。聽者麵也柔了,眼也醉了,心就碎了。它降下雲,來到人間,藏在人的眼睛裏,躲進照片裏,揉和於鳥的歌聲裏,流露在訴說的筆尖下,這就是愁了。馬倫被一種鳥叫聲催回現實,放下筆的手,展了展,手心裏有些微汗,晶亮晶亮的。馬倫離開椅子,伸了個懶腰,看了時間——下午四點三十分。窗外,冬日的陽光,已失去午時的溫暖,雜著北風含涼的吹著。馬倫回到屋內,重新看了看由他親手編排的小報——《香草》,覺得差不多了,就收拾起來。馬倫下樓的時候,碰上下班的二哥馬卓,說“咋樣?累不累?”馬捉說“還好,等著習慣吧。”馬倫說:“習慣了就好,”然後一個下樓一個上樓。

這是一個郊區的兩層樓房,共六間。後邊還有三間舊房,已無人居住,放著不常用的東西。五十多歲的馬老漢是這裏的戶主,退休之餘,也下海賺錢去了。他的老伴在這裏務農半輩子了。兩口子辛辛苦苦拉扯大三個孩子。老大馬南已進三十歲了,女朋友也談好了,隻等結婚。老二馬卓剛畢業,和大哥一樣同在本市的鋼鐵公司裏上班。隻是分工不同,馬南是坐辦公室的,馬卓則是一線的工人。老三馬倫讀高二。不知是年代的錯還是人本身的錯,馬南、馬卓不僅外貌堂堂,一表人才外,還學曆高。馬南象爸爸,馬卓像舅舅。隻馬倫誰也不象,長長的臉如同通緝令裏的馬幫頭子,黑且瘦,眼睛也小的,有時是雙眼皮,有時是單眼皮,倫子說是跟心情有關,高興就雙,煩惱就單。不知那位初學畫像的小老弟弟,將倫子沒有鼻梁的鼻子畫的栩栩如生,且鼻孔微微像上張開,老遠就可以看見兩黑色的洞眼。古人說,觀鼻,頭大而富,梁高而貴,惟獨無鼻梁而鼻頭小最為貧賤,單說那鼻孔朝上,就是無資可聚,散財的命兒。倫子的嘴巴和耳朵跟鼻子眼睛一起在苦窯裏掙紮似的,小的僅僅具備原本功能之外,別無其他可誇耀的,隻一樣,那眉毛倒是濃密威武,且絲連著,有人說這是小氣鬼的象征。倫子不服,拿麵鏡子裏裏外外搜尋一遍,發現一處與父母驚人的相似,就是口腔上麵的牙齒像母親,整齊白淨,下麵的牙齒像父親,如同畫家寫意的長城城牆,參差不齊。讓家人感到一點欣慰的,就是倫子的身高不錯,十五六歲就長到一米七五了,與體重就不搭噶了,隻一百二十多斤,用瘦長瘦長來形容倫子,不足為怪。三兄弟裏,數老二馬卓長相體麵,方臉大耳,隻個子不高。大哥馬南倒是俊秀挺拔,男人裏不可多得的貨色,女人珍惜的好寵物。倫子平時很少注意這些,想不到出嫁娶親的那一刻,不知道麵容的重要,三歲看大,十歲定親,十六歲成家,那時才知道。隻在親戚走動之間,倫子隱約感到,那些誇讚相貌之辭並非屬於自己。

吃晚飯的時候,馬老漢一邊喝酒,一邊說著話,老伴也插著說起田間地頭的事。老大老二不說話,偏老三有個毛病,撿別人的毛病。文人說‘揀字眼兒’,就是摳字說。“再過個把月,就又是一個年了。”馬老漢說,噓一聲酒已下肚,紅褐色的眉毛緊了一下,老伴看在眼裏,放下筷子望了一下老三,問:“倫子,你是不是要買件新衣服?”馬倫噎一口飯,說:“省著吧。”馬老漢又噓一聲,馬卓望大哥,馬南望三弟,三弟端起碗,出了廚房。再進廚房的時候,聽見爸說:“還早呢。”老伴又說:“誰想急著過年,這不,他最小呢。”馬倫在自己的床上,打開錄音機聽beyoung的歌。家駒磁性的歌聲,一直纏繞在倫子心頭。動人處,倫子感到左腿有抽筋般的顫抖,倫子開始想象歌者的動作,歌者的生活,一定很美,一定很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