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記得那天是星期六,在自習下了放學回家的路上。
林峰在學校裏並不是個什麼人才,相反,他是庸才中的庸才。老師,同學,親朋好友,沒有不諷刺他的,沒有不鄙視他的。不過盡管這樣,他的父母還是很希望他能繼續學業,至少要把高中念完。
林峰自己在想心事。今天原本是要交補課費的,但是徐彪他們一番嘲笑,說他根本不需要補課雲雲。明明平常已經聽慣了,明明已經不在意了,但是捏在手裏的錢還是一捏再捏,終於還是沒有送出去。
他知道或許他真的不適合這條路,這也是他自己默認的事實但是。
他很恨。心裏莫名其妙的恨意,憎惡這個世界,像憎惡他自己。
夏天的夜色降臨的很早,九點鍾就已經黑成一片,小縣城裏的路泛著混沌的暗色,路燈年久失修,帶亮不亮。
這一帶的治安據說不太好,但是房租很便宜,溫飽始終比享受重要,這是家裏的大人很早就展示給他的哲學。
林峰亂七八糟的想著,突然,頭上的那盞路燈掙紮的明滅了幾下,然後四周陷入一片黑暗。等到林峰再回過神的時候,人已經身不由己的出現在一條暗巷裏頭。
之所以說身不由己,是因為有人一把把他拽了進去,然後一個冰涼的東西抵在他脖子上,林峰小小的叫了一聲,那冰涼帶弧度的東西示威性的動了動,有暖和的東西一下子沿著脖子流下去。
巷子很逼仄,是兩戶人家房子中間空出來的縫隙,平常可以勉強當做通道,大概夠一個比較瘦的人通過。林峰正是十六歲半大的小夥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雖然平時不大愛運動,但也已經有點壯的意思了。這麼被人猛地往牆上一摁,空間不夠用,隻覺得背後擦得火辣辣的一陣疼。
就在這個時候,暗掉的燈光掙紮了兩下,又重新顫顫巍巍的亮起來,一張暴戾凶狠的臉出現在他麵前。
大概二十來歲,寸頭,耳朵上一枚耳釘,黑汗衫,右邊肩膀露出半隻青色的龍頭,也是凶狠的樣子,大概是很大的刺青裏一小部分。那人是倒三角眼,斜睨著林峰,暗示性的哼了一聲。
林峰立刻上道的把右邊口袋裏一百塊錢的生活費拿出來,然後左邊口袋裏掏了一下,摸出幾枚鋼鏰兒,一起遞到三角眼麵前。
三角眼斜斜的看了一眼,將一直沒拿出來的右手從褲袋裏慢吞吞提出來,向錢伸去,到了半路上,突然冷冷一笑,轉手對著林峰的肚子咣咣咣就是三下,一下比一下狠,等到三拳打完,林峰就隻覺得渾身發軟,眼前一陣一陣的黑,眩暈,惡心,疼痛,腸子像攪在一起。
礙著脖子上的利器,林峰死命靠牆,好久才喘回一口氣。
那三角眼看著地上的錢,用腳撥弄了兩下,冷哼道,“就這麼點兒,嗯?當老子是要飯的嗯?”
他把左手上的匕首一收,在手裏翻了個花槍,猛地紮在林峰耳朵邊上。眼看林峰要癱在地上,便粗暴的一把抓住林峰的頭發,咣咣咣直接往牆上砸,砸完了把林峰往地上一丟,獰笑一聲探手往林峰口袋裏掏。
林峰口袋裏還有三百的補課費,這三百是他們家這個月能拿出的最後一筆現錢,絕對沒有多的。自己挨餓可以,但是絕對不能讓這些錢落到別人手裏。可是自己這麼弱。
劇烈的疼痛一波一波的襲來,林峰整個腦子裏一片混沌的疼,眼前全是灰的白的,思維卻清晰的顯露出過往種種的待遇。
學習弱,運動弱,社交弱,家世弱,性格弱,什麼都弱,到哪裏都是軟蛋,到哪裏都是窩囊廢,沒有人看得起他。
恨意從來沒有這麼恐怖的聚集,飆升過。
他憎恨著一切,他的軟弱,無能,別人的嘲諷,鄙視,世界的陰暗,卑鄙。
他想要力量,可以改變一切的力量,來挽救他離開這個困境。
在一片混沌的眩暈裏麵,林峰覺得自己的右手隱隱的發燙,接著整個胳膊都開始發燙,好像有什麼東西叫囂著要出來,有什麼東西正在從整個身體內部惡狠狠的撕裂他,有什麼東西誘惑著他,打開。
打開什麼?
潘多拉開啟魔盒的時候,世界突然變化。
他打開了某個東西,把整個世界染得通紅,好像炙熱的烙鐵,好像沸騰的岩漿,好像,漫天的鮮血。
這個聯想很惡心但是,這種想象又讓他從未有過的暢快,好像幹渴已久的人遇到了什麼值得解渴的東西,好像壓迫已久的奴隸終於能夠反抗,好像他生來就應如此。
在意識清醒的最後一刻,他看見了一張因恐懼而扭曲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