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大小兩位公子皆暈船,皆不省人事,小的那個,吐得不省人事稍大些的,強忍三天粒米未進,餓得不省人事。
商船在桑海上緩緩行進,天幕沉重,鉛雲低垂,一時間妖風大起,白帆瘋狂鼓動。
大船像個巨型司南在海麵上打轉,在天地間舞起來,甲板上的人摔的摔,滾的滾,有些抱住桅杆仿佛樹袋熊,他們恐懼地望著平靜卻暗藏殺機的海麵,心裏早把秦家老爺罵了一百遍······
沒良心的東西,公子這麼懂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居然被他趕出來,他們沉穩禮貌的公子淡雅謙遜的公子啊,怎麼會有這麼一個迷信邪說的爹?
小公子秦來口吐白沫,睜著兩隻烏溜溜的鬥雞眼,揮舞兩截粗短的手臂,開始傻笑,咯咯咯咯,像打鳴的公雞。而隔壁,秦歸從床上滾下,扶著桌腿顫巍巍站起,天旋地轉,他站不住又伏在地,隻能爬著向前。
管家張默奔進房,蹲下往他嘴裏喂了一口白粥,秦歸艱難地把粥咽下,胃中湧起一股惡心至極的感覺,那黏膩寡淡的粥就像嘔吐物一樣酸得發臭,他抬起一張瘦削的臉,對張默淡淡道:“我要吃······”
再不吃,他要昏死過去。
張默心疼的看著他,連連應是,小心翼翼地把粥一口一口地喂給地上的少年。
少年緩過一口氣,淡淡地抬眼,問:”船······怎麼了?“
”回公子,船在原地打轉,駛不前了。“
”阿來呢?“
”他誰也不要,難受得滿屋子爬。“
風平浪靜時,秦來被哥哥抱出船艙,倚著船壁,兩隻小手扒著涼涼的橫杆,學著哥哥的模樣遠眺海麵。
海麵是茫無涯際的虛空,死氣沉沉,連海鳥都似乎死絕。
秦歸站在他身後,手臂撐著橫杆,鬆鬆地把他護在身前一方小小的空間裏,傻小孩隻有他胸前那麼高,可他們隻相差了兩歲,秦來笑得癡癡的,又把手指送到嘴裏吮咬,吃得津津有味。秦歸垂眸,把他的手指拔出牙關,結果拉出一條閃著銀光的黏絲來,少年皺眉道:”說過多少遍,不準咬手指頭。”
稀鬆平常,沒什麼威懾力,似乎也沒多少期待他能改過。
秦來轉頭,望著少年溫潤的眉眼,咯咯一笑,反身就緊緊抱住他的腰身。
少年輕輕地將他摟了摟,望著死氣沉沉的海麵。
”哥哥,我們要到哪裏去啊?“
”醜人島。”少年道。
”醜人島······那裏的人都很醜嗎?“
”嗯。”他淡應。
傻小孩撒嬌,抱著腰扭起矮矮的身體,嘟囔道:“那我不要去嘛!”
淡漠地看著身前又矮又醜又蠢又笨的小孩,秦歸把他扶正,站定,默了一會兒,冷聲:“你又好看到哪兒去?”
醜小孩大哭起來,眼睛鼻子嘴巴全擠到了一塊兒。
起風時,少年又將他拉回了船艙。
醜人島是個小國,在桑海之上,從前為流放犯人之所,島上賭館妓坊黑市林立,人也多凶殘粗暴,相由心生,所以相貌也生得醜陋。也有生得好看些的,醜人見了,一刀上去將其毀容,聊以自慰,上一輩醜,下一輩也好看不起來,遺傳是很重的。不過,醜人見醜人,你醜我醜大家醜,倒不覺醜了。
抵達碼頭那日,晴空萬裏,無數赤膊的男人扛著麻袋,日光下閃著男子陽剛之氣的汗水順著身體線條滑落,監工大聲嗬斥,一片嘈雜。碼頭已經泊有十數隻大船,深深的一片褐色塗在淺白色的灘上,白帆低落。
鏈接船與岸的踏板穩穩架好,兩個藍衣仆人抬著一個鉚釘皮箱走出來,張默追出來,對他們吆五喝六,緊接著十幾個皮箱上了岸,最後秦歸牽著秦來出現在船頭,總算是到了。他低頭看去,初見碼頭的秦來異常興奮,臉笑成一朵菊花,身體扭成麻花,一蹦一跳,秦歸牽著他的手,麵無表情地往前走,手卻在暗暗使勁,試圖製住那過分興奮的笨小孩。
可惜,徒勞。
真想把他塞回船艙,省的光天化日丟人現眼。
少年抿著薄薄的嘴唇,如是想。
忽然,手臂劇痛,他一個踉蹌,卻見秦來一頭栽進泥灘。
倒插在汙泥裏的秦來,朝天著兩條腿,上半截身子都去見了鬼。
秦來是被一個壯漢救上來的,大漢粗壯的手握住他他的兩截短腿,不費吹灰之力,像拔一個瓶塞,把他從汙泥裏拔出來,甩出老遠的黑泥濺上少年雪白的衣衫,壯漢倒提秦來,一腳深一腳淺地上岸,粗糙醜陋的臉上滿是泥漬,哈哈大笑,把秦來送到少年麵前啊:“你的弟弟,一個狗娃子,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