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旗下的蛋
1
那是1995年，那時認識我的人都羨慕我娶了一個好老婆，說守住她便守住了一生的幸福。
我的想法和那些人的說法一樣。
然而，我最終還是未能守住。
至今，我仍然痛苦而又幸福地回憶著豔芳的種種好處，還有那些魂牽夢繞、恩愛纏mian的幸福日子。然而，我隻能在自己的內心深處對自己說：我是幸福的，因為我曾經擁有過。
對於生活，我仿佛有了一種新的領悟：痛苦即是幸福，尤其是那些靠回憶活著的人。換句話說：就是那些曾經愛過的人，每當他們回想起過去自己的戀人或者愛人對自己的傷害時，他們心中便會湧現出某種感動，甚至是甜蜜；然而真正幸福的事，有時則像白開水一樣平淡。
我從來沒有從豔芳那裏受到過傷害，直至今日，我才感到那才是無以倫比的幸福。我甚至想向這個世界高聲歌唱，因為我已經從那些白開水中品出了甘醇。
唯一遺憾的是：我現在已經失去了，成了一個隻能靠回憶活著的人。
說來也好笑，我和豔芳走到這種結局，竟是花錢買來的，竟是因為花九千八買的那套影院引起的。
雖然它負不起這麼巨大的責任，也不可能負，但它還是應該負的。我知道所有的責任都應歸咎到我的身上，我那樣說也不過是為自己尋找某種解脫的借口罷了，以期寬慰一下自己的靈魂。
我和豔芳都沒有多少音樂細胞，也不愛看錄像。我尤其討厭那些搔首弄姿、甜言蜜語的歌星；連那些半裸半露，甚至是不穿衣服的錄像也提不起興致來。
但是，對於搖滾，我卻是情有獨鍾。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歡它什麼，我隻是喜歡靜靜的呆坐著，讓那強勁的音樂敲打我的靈魂。有時，我也會吼上幾句。
這就算我買那套影院的理由吧。顯然不夠充分！
那天，我和豔芳走進新街口那家新開的電子城，我便被樓上那強勁的搖滾音樂所吸引。
我急急拉著豔芳的手，乘上電梯，去尋找那音樂的出處。最終我停留在那豪華的家庭影院麵前，沉醉在那強勁的搖滾音樂裏……
“方華，走吧！”豔芳拉著我，像是要把我從一種神秘的魔力中拉出來。
我怔了一下，仿佛從一個遙遠的夢裏蘇醒過來，而且還說著夢話：“豔芳，我們買它吧！”
“九千八，你發神經呀！我們哪裏能買得起！”
豔芳的聲音有點大，顯然是激動了，那強勁的音樂卻戛然而止，我看見許多人都在看著我和豔芳。豔芳的臉上頓時飄滿了彩虹，她急急地拉著我的手企圖從別人的視線裏消失。
在電子城家庭影院櫃台拐角處，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透過那人牆的罅隙，我看見服務小姐那燦爛如花的笑容。我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卻又不知該生誰的氣。
趕往公交車站的路上，我一句話也沒有說，也沒有力氣說。我的眼中不停晃動著那個服務小姐燦爛如花的笑容，還有那一雙雙驀然逼近的眼睛。我知道這不是豔芳的錯，我很想對豔芳笑一笑，卻又笑不出來。
剛到車站，2路車便來了，站前人很多，豔芳拉著我擠上了公交車。
“方華，你怎麼了？”豔芳非常關切地問。
“沒事！”我的聲音有點清冷。
“你一定有事，你騙不了我。”豔芳不識時務地追問。
“我真它媽的沒事！”我急了。
“好了，沒事就算了！”
2
豔芳是一個大學教師，而我隻是一個街頭公園的管事。結婚幾年來，我的心中總有一種東西在作怪，我害怕豔芳瞧不起我。也許，這就是所謂的自尊吧，換句話說便是自卑。
我和豔芳的相識是在六年前，那是一個陰雨連綿的日子。南方的雨天便是這樣，雨雖不大，就是它媽的煩人，稀稀瀝瀝，纏纏mian綿，下得人心裏很不是滋味。那個沒有打傘的女孩便是在那時闖進管理處的門，闖進我的視線，一直闖進我的心靈深處。她便是豔芳。
“同誌，北去的17路車站怎麼走？”
“東麵。什麼？同誌！我就討厭同誌，仿佛我和某些人狼狽為奸，同流合汙一樣！”當我看著她尷尬的樣子，笑了，“對不起，小姐，我就這個德行。”
“謝謝！你這個人真幽默。”她笑了，轉身就要走出去。
“回來！”
“……”她回過頭來，滿臉詫異地看著我。
“拿著這把傘。”我順手把桌上的傘遞給她。
她猶豫了一下，看見窗外雨下得正急，便接了過去。
“謝謝你，我改天給你送來。”
結婚後，我像賴皮狗一樣纏著豔芳，問她是什麼時候愛上我的。開始她不說，問得急了，她就仰起了臉：“同誌，北去的17路車站怎麼走？”然後臉上浮上了紅暈，撲到我的懷裏，嗬我的癢。
我摟著豔芳哈哈大笑：“我們這才叫一見鍾情呢！”
在我內心深處我一直感激那些陰雨連綿的日子。在那寂寞的街頭公園裏，沒有喧囂，隻有一種說不出的清冷和煩悶，總希望有人能陪我，這才叫豔芳闖進我的心中，並且建立起城堡來了。
每當這樣想，我就覺得我的那句話像早就編好的一樣，像一個裝上香餌的魚鉤，釣上了一條讓我心動的美人魚。隻是豔芳不知道罷了。
當她接過那把傘的時候，她便上鉤了，我是用我所有的力氣和智慧收竿的。我雖然釣到了她，但是我最終還是對自己失去了信心，讓她輕易的從我身邊遊走，而我又不願執著地守在岸邊，等待她的再次遊來。因為就是她真的能回到我的身邊，也無法回到過去，還不如讓自己永遠沉浸在美麗的回憶之中。當我知道她是我生命中的唯一時，她卻永遠的離我而去了。
這一點讓我宿命地想起了我和豔芳的結局，也許是因為那把傘，愛人之間哪裏有送傘的，一開始便預示著會有一個不詳的結局。
對於我，現在仍然是一種幸福，隻是和過去那白開水的甘醇不一樣罷了。
3
我趾高氣揚地走出了電子城，身後，那個笑容燦爛如花的服務小姐讓人把那套家庭影院搬上送貨車。在許多人的注目禮下，我終於有了一種找到自己的感覺。
人不就是這樣，也許背地裏隻是一隻泄了氣的球，卻喜歡在別人麵前硬充大頭，喜歡在別人麵前得意洋洋，喜歡看別人羨慕的神情。我是不是也這麼醜陋，不就是賭一口氣嗎？不就是別人的眼裏有了一些譏諷的意味嗎？不就是那個服務小姐也許職業化的燦爛如花的笑容讓自己受不了嗎？我就像是活著給別人看的一樣。
當我坐上送貨車的時候，心便開始降溫，有了一點沉重，開始盤算如何向豔芳解釋了。我是瞞著豔芳買的，因為我知道，如果我和她商量，她絕對不讓我買。如今這套影院已經花掉了我和豔芳這幾年所有的積蓄。
豔芳一句話也沒有說，隻是冷冷地看著我。送貨員一走，我便把豔芳摟在懷裏，非常歉意地說：“豔芳，對不起，我沒有告訴你。”
“其實當你翻存折的時候，我就猜到了。”豔芳過了很長時間才說，“你這人也真是的！”
“豔芳，說句心裏話，我就討厭別人瞧不起，就以為我們買不起，我就買給他們看。”
“好了，吃飯吧。買得起買不起自己心裏清楚。”
那一瞬間，我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動，本以為等待我的是一場暴風雨，實際上卻是備好的飯菜，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