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黑雨滂沱(6)(2 / 3)

“康福現已改名叫康伏,就住在玉溪橋,好找!”當曾國荃踏上甲板時,李臣章又大聲作了補充。

康福隱居東梁山

康福的確沒有死,他還活在這個世界上。近乎傳奇般的故事,還得從他中彈倒下時說起。

原來,李臣典的槍法並不好,又加之心懷鬼胎,開槍的瞬間手抖了一下,從胸部移到了肩膀,康福的右肩胛骨被打斷,血浸透了他的上衣。就在他昏迷不醒的時候,李臣典指揮湘軍如虎似狼般地衝向金龍殿。在他們的眼裏,金龍殿裏堆滿了黃金白銀、珍珠瑪瑙,甚至宮殿中的一切皆是金玉所製,包括日常的用具,還有那些鏤花窗欞和刻龍楹柱??他們的心中湧出一股瘋狂的亢奮,毫無顧忌地將所有拿得動的、值錢的東西劫為己有。殿外的烈火仍在衝天燃燒,殿裏則混亂得昏天黑地:無價之玉被魔掌打碎,藝術珍品遭鐵蹄踐踏,為了爭奪一顆珍珠、一個元寶,剛才還是弟兄,此刻卻刀刃相見,砍斷的手臂、戳死的屍體遍地皆是,狼藉相枕。這些年來,以戰功震懾天下的湘軍,在這裏演出了它組建以來最醜惡的一幕,同時也將他們的可恥追求暴露無遺!看看搶得差不多了,李臣典命令每人向殿堂裏扔一個火把,他要把這座已打劫一空的金龍殿幹脆燒掉,不給他們的罪惡留下痕跡。

從金龍殿裏湧出的巨大熱浪把康福烤醒了,但他爬不起來。他眼睜睜地看著這樣一座壯麗非凡的宮殿毀於烈火之中,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弟兄搶奪戰利品的醜態,腦子裏又浮起李臣典手拿短槍臉露獰笑的凶相,他的心如刀絞劍剁般的痛苦。正在這時,一個扛了隻鎏金馬桶的湘勇,喜氣洋洋地從他的麵前走來,一隻腳恰好踩在他的傷口上,一陣錐心的劇痛又使他暈死過去。

康福再次醒來的時候已近淩晨。中旬的月亮大而明亮,月亮下的人間世界,卻是一片慘不忍睹的場景:金龍殿的大火仍未熄滅,遠遠近近到處是屍體、刀矛,被大火燒焦的屍骨發出令人窒息的臭氣,喧鬧聲已經過去,活著的人都困乏得睡覺了,人世死一般的寂靜。康福覺得傷口的血已經凝固,痛楚減輕了些,他試圖掙紮著起來,剛一動,右腿便出現一陣劇痛。原來,就在他昏迷倒地的時候,後麵的湘勇不但無人扶起他,反而有好幾個人踩著他的身軀衝向金龍殿,右腿便是這時被人踩斷的。康福氣得用手捶打大地。捶打一陣後,他平靜下來,心想:等天亮後再說吧!他艱難地轉動著身子,將俯臥換成側躺,覺得舒服點。他的臉朝著月亮,微微地閉著眼睛。

不知什麼時候,有一隻手觸著他的鼻孔。他睜開眼睛,發現身旁蹲著一個人。那人問:“大哥,你是不是姓康?”

“我是姓康。”康福很高興,他猜想這一定是一位湘軍弟兄。

“你叫康福嗎?”

“對,我就是康福!兄弟,你是哪位?”康福想:這下好了!

“你傷在哪裏?”

康福指了指左肩膀,又指了指右腿。

“我背你。”

那漢子背起康福,走到旱西門時,正好遇見一匹嚼草料的驃壯戰馬,旁邊一個軍官模樣的人仰天躺在地上呼呼大睡。漢子暗喜,解開韁繩,先把康福扶上馬背,然後自己再跳上去,使勁在馬屁股後麵一拍,戰馬奮起四蹄,向前飛奔,一眨眼便穿過旱西門。那人策馬向西,沿著長江邊的古道,揚起一路黃塵。

“兄弟,你要把我帶到哪裏去?”康福在前麵驚問。

“大哥,你放心,我不會害你,到一個合適的地方就停下來。”那人在後麵回答。

眼看離江寧城越來越遠,康福並不留戀。就在第一次蘇醒時,眼前的一切重重地壓抑著他的胸膛,腦子裏響起了那夜弟弟的叮囑:“哥哥,打完仗後你就解甲歸田吧!”他斷然作出了決定:一旦傷好後便立即離開湘軍。現在正好借這位兄弟的力量去達到目的。

這真是一匹難得的駿馬,它馱著兩條漢子,並不感到沉重。將到黃昏時,眼前出現一座層巒疊嶂的大山。康福認出,這是安徽當塗縣內的東梁山。他對那漢子說:“兄弟,我們不走了,就在這裏停下來吧,我曾經在此地住過一段時期,山裏有許多好草藥,我要在這裏養傷。”

“行。”

那漢子跳下馬,牽著韁繩,向山中慢慢走去。山風吹來,被熱汗浸了整整一天的他們感到通體舒服。一路訪查,最後看中了一戶封姓人家。封老漢今年七十二歲,老伴六十五歲,無兒無女。老頭一世行醫,慈麵佛心,悲天憫人。一圈竹籬笆圍住五間茅草房,後園一半種蔬菜,一半種草藥。那漢子對老漢說,他們是表兄弟倆,外出做生意,不幸遇著歹人,打傷了表兄的肩骨和腿,請求老大爺收留住下來,並幫表兄治骨養傷。說完又從黃包袱裏拿出一錠五十兩銀子的大元寶來。封老漢沒有收銀子,卻滿口答應他們的要求。當夜,老兩口治蔬具酒,像對老友一樣的款待他們。吃完飯後,用草藥給康福洗淨傷口,又給他的左肩和右腿敷上兩個厚厚的藥包。康福躺在床上,傷痛似覺消失殆盡。

“兄弟,你叫什麼名字,是哪營哪哨的?為什麼要帶我離開江寧?”康福問那漢子。這一天來,他一直想問,隻是一則坐在馬背上奔跑,談話不便,二來自己氣力不濟,不能多說話。現在,他不能不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