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馬案疑雲(6)(3 / 3)

曾國藩很為難。有時他想,既然太後放了鄭敦謹專程來寧處理此事,不如把千斤擔子都推到他身上去。回過頭一想又不妥。倘若鄭敦謹認真過問此案,他也可能誘出張文祥的招供來,張文祥仍會說自己是湘軍的哨長、哥老會的二大爺。湘軍中有哥老會,哥老會情形複雜,這些內幕外人並不十分清楚。如果張文祥把這些內幕都掀出來,甚或再添油加醋,捏造些莫須有的情節來討好欽差大臣,保得自身的性命,那就壞了大事。湘軍過去攻城略地、消滅長毛的功績將會蒙上一層濃黑的陰影不說,連湘軍唯一留下的人馬——長江水師也可能會被解散,自己也可能會遭到意料不到的禍災。不能把此案的終審推給鄭敦謹,要在自己手裏盡快結案。

“大人,彭大人、黃軍門來訪。”傍晚,當曾國藩兀自對著蠟燭枯坐時,親兵進來稟告。

“請。”話音剛落,彭玉麟、黃翼升一先一後地邁進了門檻。

“滌丈,還在辦理公務?”彭玉麟笑著問。

“沒有,這一年多來,我夜晚是一點都不能治事了,隻能呆坐著,真的是屍位素餐,問心有愧。”曾國藩邊說邊招呼他們坐下,親兵獻茶畢,退出。

“聽說丁中丞送給你老一個水晶墨石,用裏麵的水點眼睛可使瞎眼複明,真有此事嗎?”黃翼升問。

“若真有此事,我的右目不早就複明了?”曾國藩淡淡地笑著,說,“不過丁中丞倒是一片好心,那石頭裏的水雖不能使瞎眼複明,但一滴到眼中便覺清涼舒服。說不定還是靠了這種水,不然左目現在可能也失明了。”

“我去請兩個洋醫生來看看如何?”彭玉麟說。

“算了。我的眼睛就是華佗再世也治不好了,讓它去。瞎了也好,瞎了什麼都看不到了,眼不見心不煩。”曾國藩苦笑著說。彭、黃二人也苦笑著搖搖頭。過一會兒,他問,“水師近來操練如何?當兵的不打仗,麻煩事更多,隻有每日把操練安排緊湊,才可勉強把他們的心拴住。”

彭玉麟說:“長江水師違紀犯法的事,近兩年來屢禁不絕,吸食鴉片成風,打架鬥毆還算是小事一樁,炮船挾帶私鹽、鴉片時有發生,有的營十天半月難得操練一次。”

“那個強搶民女、打死發妻的副將抓起來了嗎?”曾國藩插話。

“早已抓起來了。”彭玉麟答,“這種事,若不是百姓攔輿告狀,他長年駐黃石磯,一手遮天,我們哪裏知道!”

“對這種人絕不能手軟講情。雪琴嫉惡如仇,果斷強硬,我很讚同。有人說你是彭打鐵,其實帶兵的人要的就是這種打鐵的性格。昌歧,你在這方麵軟了點。”曾國藩望著黃翼升說,“歐陽平搶民女,這不是第一次了,有人向你告發過,你沒有認真過問。”

“老中堂指教的是。”黃翼升誠懇地說,“我看歐陽打仗也還行,隻輕描淡寫地說了幾句,他也沒當一回事。若是上次說重點,他或許也不至於下毒手打死多年共患難的妻子。”

“是的呀,先是寬容,結果反而害了他。我們帶兵的將領,就好比管子弟的父兄,隻宜嚴,不能寬,這就是愛之以其道。”曾國藩說,又問,“歐陽平如何處置?”

“看來不殺不足以平民憤。”彭玉麟堅決地說。

“我也同意,但他是副將,非比尋常武職人員,各項證據都要充分,還要他自己簽字畫押。”曾國藩說。稍停一會兒,他以沉重的心情感歎,“曆史上任何一種軍隊,不怕他組建之初是如何的紀律森嚴,以後又是如何的戰功輝煌,時間一久,必定滋生暮氣,直到腐爛敗壞。前代不說,本朝的八旗兵、綠營,當初都是英勇善戰的軍隊,入關統一全國以及平定三藩叛亂,都是靠的他們,後來不行了,但他們的威風至少還維持過幾十年。我在衡州練勇之初,曾希望湘軍不蹈八旗兵和綠營的覆轍,誰知打下江寧後就不能再用了,不得已十成裁去八成,留下水師這支軍隊,我寄予很大希望,願他們成為抵禦外侮的柱石長城,不想它也不爭氣。”

彭玉麟、黃翼升一齊說:“是我們辜負厚望,沒有把水師整頓好。”

“這是氣數使然,不能怪你們。”曾國藩輕輕地緩慢地說著,心中似有滿腹苦惱要倒出來,但終於沒有吐出,“二位今夜來有何事?”

“滌丈,長江水師發現了哥老會。”

“水師也有哥老會!”曾國藩驚訝地打斷彭玉麟的話,他最擔心的就是此事,最怕的也是此事。申名標當年嘩變,險成大禍,就是有哥老會在暗中串通唆使。審訊中還得知哥老會組織嚴密,更令他又怒又懼,所以霆軍查出來的一百多個哥老會成員全被處以斬首。總以為如此嚴厲的鎮壓,能收到斬草除根的效果,豈料它竟在水師中複出。

“黃軍門,你把詳細情況對滌丈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