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起家事,歐陽夫人第一關心的是剩下的一子二女的婚事。次子紀鴻今年滿十八歲了,還沒完婚,她要丈夫離江寧前辦了這場喜事。曾國藩不主張早婚,他自己二十三歲才結婚。當年紀澤完婚時,他原本不同意,嫌早了,但拗不過父命,隻得照辦。現在夫人援引先例,他自己也變成了純老人心態,巴望子女早日完婚,自己能多添幾個孫兒孫女,也便欣然同意了。紀鴻剛滿一歲時,曾國藩就與翰苑同僚郭霈霖結下了兒女親家。郭家女兒長紀鴻三歲,據說而今已長成一個閑雅幽靜、知書識禮的大家閨秀。郭霈霖在鹹豐九年死去,女兒跟著母親住在湖北黃州府老家。一個月前,郭家還來信說,女兒已經二十一歲了,希望曾家能早點定下婚期。曾國藩擇了一個吉日,由紀澤出麵,代表男家乘船前往郭府迎親。
四女紀純,早定了郭嵩燾的次子郭剛基。眼下郭嵩燾在廣東做巡撫,幾次來信催送媳婦過門,他將派火輪船來接,取道海上赴廣州。對這個方案,曾國藩不同意。他認為嘉禮盡可安和中度,何必冒大洋風濤之險,不如選擇郭氏老家湘陰為宜。既然去年郭嵩燾嫁女可以在湘陰,由郭昆燾主持,為什麼今年娶婦不可以這樣辦呢?郭嵩燾的意思還是在廣州好,到時可以由他做父親的親自主持,婚事辦得更隆重些。
郭嵩燾這幾年在廣州得罪了鄉紳,又與總督毛鴻賓不太融洽,心情不甚舒暢,有辭官回籍之念,想趁在任時,熱熱鬧鬧為兒子辦了婚事。去年,郭嵩燾以老朋友的身份向左宗棠指出,不應該借洪天貴福的事大肆指責曾國荃,並說曾國藩在他最困難的時候有大恩於他,希望他主動與曾國藩和好如初。誰知反倒惹得左宗棠勃然大怒。他決不同意郭嵩燾把公私混為一談的說法,不能因曾國藩有恩於己就不指責其弟放走洪天貴福的大錯。要說恩德,左宗棠說,他對曾國藩的恩德更大,於是列舉了好幾條:一、曾國藩的出山是因本督的推薦;二、曾國藩在長沙辦團練,受鮑起豹、陶恩培等人的欺侮,是本督予以保護;三、靖港之敗,是本督力勸曾國藩不要自殺;四、鹹豐六年到八年,曾國藩在江西期間,本督為湘軍提供餉銀二百九十一萬五千兩。左宗棠氣憤地說,這些大恩大德,曾國藩成功後隻字不提,反而說本督不應該指責老九,是曾國藩先不對,除非曾氏兄弟先向本督道歉,否則,“本督將終生不理睬”。
接到這封信後,郭嵩燾哭笑不得。心裏想:當年若不是我在京師找潘祖蔭等人為你左宗棠上疏求情,你的頭早就沒有了,哪還有今天“本督”“本督”的神氣?我以老朋友、救命恩人的身份規勸幾句,你都這樣擺架子,何況別人!你左宗棠哪怕真的就是當今的諸葛亮,我也不和你交往了。郭嵩燾一氣,從那時起便和左宗棠斷了交,逢人便說左宗棠忘恩負義,居功自傲,不是君子。由此,他更相信自己的摯友、親家受了傷害,心中大為不平。他理解曾國藩不願將女兒送到廣州的苦衷,同意女家送三千裏、男家迎二千裏的方案,定今年冬天在湘陰老家舉行儀式。四女的婚事算是妥了。
至於滿女的婚事,他決定再緩一下。已結婚的三個女婿,曾國藩都不太滿意,尤其是羅兆升的事發生後,他心裏更是惱火:倘若不是夾雜著這個花花公子在內,怎麼可能會受裕祺的挾製?這個事情早晚都會傳出去的,必將是一生中的盛德之累。他把女兒、女婿叫到跟前,告訴他們做好準備回湘鄉。紀琛不願意離開娘,婆母刁悍,她有點畏懼。羅兆升則巴不得離開江寧,那次把他嚇怕了,他怕哪天會不明不白地被人拋屍荒郊。
也許出於爹娘疼滿崽的心理,曾國藩特別喜歡這個滿女。他看滿女長得一臉寬厚平和的福相,愈加感到要慎重地為她選一個有出息、靠得住的夫婿,以彌補她幾乎自生下來就缺乏父愛的不足。
曾國藩又親手為媳婦和女兒們訂了一個功課表,分為四事。一食事:早飯後做小菜、點心、酒醬之類;二衣事:巳午刻,紡花或績麻;三細工:中飯後,做針黹刺繡之類;四粗工:酉刻後做鞋或縫衣,一直到二更收工。他怕自己離家後,女兒媳婦們不能切實執行,於是又在功課後寫上一段話:
吾家男子於看讀寫作四字缺一不可,婦女於衣食粗細四字缺一不可。吾已教訓數年,總未做出一定規矩。吾即將北上剿撚,特定此日課,請夫人督促,親自驗功。食則每日驗一次,衣事則三日驗一次,粗工則每月驗一次。每月須做成男鞋一雙、女鞋一隻。吾回江寧後,當作一總驗。家勤則興,人勤則健。既勤且健,永不貧賤。
還有一件大事沒有完成。
老九回籍後,曾國藩勉勵他百戰歸來再讀書,而他從小就對讀書缺乏興趣,這點,做大哥的自然清楚。眼下老九雖處境不利,但他畢竟立了大功,又以巡撫之高位開缺,且年富力強,今後必有再起之時。翰林出身的大哥有責任幫助兄弟在學識文章方麵提高一步。這半年來,曾國藩從前代著名奏疏中選了匡衡、賈誼、劉向、諸葛亮、陸贄、蘇軾、朱熹、王守仁等人的十七篇,模仿經筵官給皇上講經的形式,對每篇疏從內容到行文分段予以詳細批解,最後又給一個總評,並針對此篇再闡述一段為文之道。曾國藩自信,當今天下,上自帝師,下至鄉塾,能對曆代名奏疏分析得如此深刻精細的人不多。他從心裏樂於做這件事。他要以此作為酬謝九弟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