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殊榮奇憂(7)(2 / 2)

這時,趙烈文也正在得意地對曾國藩和曾國荃介紹:“中堂、九帥,卑職將前朝金陵八豔請來了。”

曾國藩等人順著他的手勢看去,果見一隊紅燭燃燒、彩燈高懸的畫舫緩緩地向這邊劃過來,並傳來一陣陣柔曼的江南絲竹之聲。頓時,船上的湘軍將領們如上天台,如登瑤池,都睜大眼睛,豎起耳朵,直欲飽餐吳越嬌娃的秀色,咽下繞梁不絕的仙曲。第一隻船頭高挑一盞南瓜形紅燈,上書“李香君”三字。第二隻船頭掛一盞方糕形黃燈,上書“顧橫波”三字。第三隻是一盞玉兔形白燈,上書“馬婉容”三字。依次是“柳如是”“董小宛”“鄭妥娘”“卞玉京”“寇白門”,果然八豔都到齊了。

“惠甫,你這個點子想絕了!”彭毓橘對著趙烈文豎起拇指稱讚。

“好迷人的婊子們!”不知哪個粗野地迸出一句話,逗得滿船大笑。

“先莫喊叫,且聽聽她們唱的什麼曲子!”有人在提醒大家注意。笑聲靜下來,夜風送來一陣歌聲:

秦淮夜月無新舊,脂香粉膩滿東流,夜夜春情散不收。江南花發水悠悠,人到秦淮解盡愁。不管烽煙家萬裏,五更懷裏轉歌喉。

歌聲宛轉溫麗,在柔軟的水麵上飄曳。歌聲中,“李香君”“顧橫波”“董小宛”等人翩翩起舞,河上畫舫、兩岸酒樓以及站在岸邊觀望的人們一齊喝起彩來。過會兒,喝彩聲停,歌聲又起:

下樓台,遊人盡,小舟停留一家春。隻怕花底難敲深夜門,月落煙濃路不真,小樓紅處是東鄰。秦淮一裏盈盈水,夜半春風吹美人。

這時其他七豔都歇下來,隻有李香君對月獨舞。舞了一陣,又從艙中走出一位俊俏後生來,抱著李香君,做出種種依依情深的樣子。千萬雙眼睛都轉向這隻畫舫上來,仿佛在觀看月裏嫦娥與吳剛的相戀。

“惠甫,你今夜排的是孔聘之的《桃花扇》。”曾國藩對趙烈文說。

“不是全劇,選了幾段。”趙烈文不無自得地回答,“秦淮月夜,桃葉渡頭,畫舫之上,演奏一曲《桃花扇》,不是最相宜了嗎?”

“好是好。”曾國藩強打精神說,“隻是哀怨了些。”

其實,趙烈文不知道,曾國藩此時並沒有興趣欣賞月夜歌舞,眼前這借男女情愛來懷念南明政權的《桃花扇》,反而使他心中更加傷感,的確,絲竹聲變調了,一個老漢在哀哀唱道:

烽煙滿郡州,南北從軍走,歎朝秦暮楚,三載依劉。歸來誰念王孫瘦,重訪秦淮簾下鉤。徘徊久,問桃李昔遊,這江山,今年不似舊溫柔。

“各位,惠甫給大家排的《桃花扇》折子的確精彩。不過,我們今夜是送沅甫回鄉。還是要歸到正題上來。”曾國藩越聽越傷感。他不希望《桃花扇》再演下去,轉臉問趙烈文,“我要的歌女來了嗎?”

“來了,在小船上等候。”趙烈文略覺掃興。

“叫她上來。”

趙烈文走到畫舫舷邊,對著停泊在旁邊的一條小烏篷船招招手。烏篷船開過來了,一個十七八歲麵容姣好的姑娘上來,後麵還跟了兩個男琴師。趙烈文傳命那隊“金陵八豔”劃到下遊去,讓其他人去欣賞。

“九弟,”曾國藩親切深情地對曾國荃說,“你自從鹹豐六年募勇組建吉字營,九年來攻克安福、吉安、景德鎮、安慶、繁昌、南陵、巢縣、含山、和州、蕪湖,最後攻下長毛老巢金陵,為國家建立不朽功勞,九弟勳業將永勒金石,垂之萬世,千秋萬代都是我三湘子弟效法的榜樣。今因積勞成疾,皇太後、皇上恩賞人參,賜回籍養屙,願吾弟安心息養,為國珍重,早日康複,不負聖望,再擔重任。”說到這裏,曾國藩的喉嗓有點哽咽,滿船為之一靜。

楊嶽斌見狀,忙舉杯道:“祝九帥早日康複!”

大家都站起來,一齊舉杯喊:“祝九帥早日康複!”

曾國荃兩眼濕潤地起身舉杯:“謝謝各位!”

“九弟,過幾天是你的四十一歲生日,大哥我無金銀可送,無田宅可贈,隻寫了幾首小歌子,現叫歌女唱來,算作送給你的壽禮!”

歌女清清喉嗓,琴師撥弄絲弦,委委婉婉地彈唱起來:

九載艱難下百城,漫天箕口複縱橫。今朝一酌黃花酒,始與阿連慶更生。

歌女嗓音清亮動聽,酒席上的送行者和被送行者頻頻頷首。

陸雲入洛正華年,訪道尋師誌頗堅。慚愧庭階春意薄,無風送汝上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