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半餉也行。”趙烈文說,“第三,請中堂授權給我宣布:凡參加這次嘩變的官兵一律不追究。”
“不能這樣便宜他們。”曾國荃又反對,“大哥作一書急招春霆回來,將此事交給他,讓他慢慢一個個地算賬。”
“沅甫說得對,必須趕快將春霆招回來,但不必個個清算,要清算的是申名標等頭子和哥老會的人。將這些人處置後,嚴諭各軍各營,今後再發現有哥老會,不論鬧事沒鬧事,一概嚴懲,凡參加嘩變者格殺不論!惠甫這次去,我授特權給你,暫不追查,先平息下來再說,免得將他們逼上絕路。”
“謝中堂、九帥信任,卑職一定盡快將這次嘩變悄無聲息地處理好!”趙烈文站起來堅定地說。
恭王被罷,曾國藩跌入恐懼的深淵
趙烈文一哄二騙三收買的辦法起了作用,嘩變的八千人除一百多人跟著申名標逃走外,其餘的都由趙烈文、滕繞樹帶回了撫州老營。不久,鮑超由四川奉節日夜兼程趕回,將這些嘩變的人狠狠地訓罵了一頓,並以嚴刑拷打迫使他們供出了一百多個哥老會人,鮑超將他們一齊斬首示眾。這場嘩變終以慘敗告終。曾國藩重賞了趙烈文和鮑超,並將霆軍嘩變之事曉諭湘軍水陸各營,嚴禁哥老會,一旦發現,格殺勿論;所有參與嘩變的人,不論過去功勞高低,一概嚴懲不貸。從那以後,嘩變不再出現,但索餉、鬧事卻時有發生。一時沒有別的法子可想,曾國藩不得不實行老九的辦法,向湘軍將官們宣布:裁軍之事暫時不提了,以後再說。這樣,才逐漸平息了湘軍的怒潮。
這時,曾國藩忙於部署修繕城垣,重建滿城,並親自監督江南貢院的修複。貢院開工的那天,曾國藩邀請金陵城內城外百多位德高望重的讀書人,來到位於秦淮河畔貢院街上的貢院舊址邊。這些讀書人中,有汪曾甫、錢密之等十人為宋學宿儒,在江南素有三聖七賢之稱,曾國藩對他們很是禮遇。大家見偌大的江南貢院,除至公堂、衡鑒堂、明遠樓未受大的損壞外,其他如監臨、主考、房官、提調、監試各屋,謄錄、對讀、彌封、供給各所片瓦不見,一萬六千間號房板蕩然無存,這些耆儒們對此慘景莫不哀歎不已。曾國藩對他們說,不管工程量多大,都要搶在十一月前把貢院修好,不但要舉行本屆鄉試,還要補行戊午、辛酉、壬戌三科,都在今年一並錄取,並增建號舍四千間,達兩萬整數。又考慮皖北尚在撚軍控製之下,其應試秀才不能前來江寧,特為安徽省留下四成名額。
曾國藩的這些話引得老儒們萬千感激,紛紛稱讚此舉是為江南讀書人所做的第一大善事,功德無量。一個老頭子顫巍巍地當眾跪下,給曾國藩磕頭,涕淚滿麵地說:“中堂大人,你是活佛活菩薩,我為我祖孫三代人向你磕頭祝福。我從鹹豐三年起,整整盼了十三年,終於盼到了今天。十一月我要帶著兒子、孫子、祖孫三代前來應試。中堂大人,從明天起,我每天三炷香,對著你的長生牌位磕頭行禮,托你老人家的福,我李老頭子還能活著看到這一天的到來。”老頭子趴在地上,嘮嘮叨叨地說了許多,說得曾國藩又歡喜又酸楚。
這百餘個老儒們回去後四處傳揚,把江南兩省的舉子們喜得心花怒放,感激的信件成百上千地飛向總督衙門,使久處憂鬱之中的曾國藩略感一絲欣慰。這天上午,曾國藩照例來到簽押房,審批案頭上堆得高高的文書。首先打開昨夜送來的幾份廷寄,剛讀到第一句話,曾國藩就驚呆了,照例的“準兵部火票遞到議政王軍機大臣字寄”套話中赫然缺了“議政王”三字。他頓時詫異萬分,連下文都無心看下去,便打開第二件,也沒有“議政王”三字,再打開一份仍沒有。昨夜收到的三份廷寄,均無“議政王”三字,他覺得此事非同小可,趕緊招來趙烈文、楊國棟、彭壽頤,三個心腹幕僚看後也深為不解。
曾國藩憂慮地說:“自同治元年來,軍機處發出的文件,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事,即使恭王生病期間,‘議政王’三字亦冠在前,這次若不是有生死大變,則一定有非常大事。”
“事情來得突然。”趙烈文沉思著說,“不過卑職早就聽人說,蔡壽祺的那份劾折,原不是衝著中堂、九帥和其他湘軍統帥來的,矛頭指的是恭王,說恭王是湘軍的靠背山、保護傘。”
“這話我也聽說過。”楊國棟說。
“蔡壽祺一個小小的禦史,哪會有這樣大的膽子,必定有人在後麵指使他。”彭壽頤托著腮幫子,深思熟慮地說出這句話來。
“長庚說得極有道理。”趙烈文說,“這個人八成是西邊的太後。”
在曾國藩的密室裏沒有禁忌,上至皇太後、皇上,下至督撫兩司都可以直言明說,但出門則不能妄說一句,而進得這個密室的也隻有少數幾個心腹幕僚。聽著他們的分析,曾國藩覺得事情比自己所想的還要嚴重得多。假若恭王不是猝然去世,而是被罷黜的話,那最主要的一定是因為他和湘軍的緣故。想到這一層,曾國藩心裏恐懼起來。他端坐在太師椅上,右手不斷地捋著長須,麵色凝重,一言不發。
“中堂。”趙烈文輕輕叫了一聲,“我們在這裏議論,好比瞎子摸象。這樣一件大事,震動中外,這兩天必有京報來,我們看到京報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