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幹王殿下!”老叟大驚。
“是的。”洪仁玕平靜地說,“實不相瞞,剛才下去的那個少年,就是我們的幼天王。”
老叟頗為激動地望著洪仁玕,說:“幹王,有你在,我相信太平天國一定會複興。你們千萬要記住,再不可鬧內訌了。天國前段的失敗,根子就在丙辰六年的內訌上!”
“老伯,我們一定會記住!”洪仁玕邊說邊順著青藤溜了下去。
老叟不慌不忙地砍斷青藤,將它們扔在百丈懸崖下,然後背起竹簍,很快隱沒在林木中。
半個鍾頭後,王開琳帶看追兵來到懸崖邊,低頭望下去,但見穀底深不可測,一股冷風從腳下吹來,渾身不自在。他搖了搖頭,對部屬們說:“前麵無路了,分散到左右兩邊去搜查吧!”
王開琳在這一帶搜尋了三天三夜,再也見不到幼天王的蹤跡了,這才掃興地來到杭州,將這一情況報告了閩浙總督、楚軍統帥左宗棠。
“長毛的小天王真的逃到浙江來了?”左宗棠問。他放下公文,兩手興奮地搓著。
“一點不假。”王開琳從袖口裏掏出洪天貴福的繡龍帽遞了過去,“左帥,你看看這個。”
左宗棠接過,略微看了一下,便甩在案桌上,右手用力拍了一下桌麵,大聲嚷道:“這個曾滌生,他居然敢欺蒙太後、皇上!”
“他對太後、皇上說什麼啦?”王開琳問。
“他的報捷折裏說,‘偽幼主積薪宮殿,舉火自焚’,虧他說得出口。”左宗棠順手抓起一疊紙扔了過來,說,“這是昨天收到的從安慶發來的谘文,你看看吧?”
當時,長江南北與太平軍作戰的清廷軍隊,無論是湘軍內部,還是淮軍、楚軍,以及綠營各部,每有重大戰役的奏報,拜折之後,都以谘文形式互相通報,以利彼此了解情況。左宗棠收到這份江寧攻克的谘文時,心中的感情甚為複雜。江寧破了,無疑是太平天國徹底覆滅的象征,作為一個與太平軍周旋十多年的朝廷官員,左宗棠當然很高興,因為這勝利中有他的一份不可磨滅的功勞。另一方麵,對於一個渴望建天下第一奇功的“今亮”來說,左宗棠心裏也頗覺泛酸。他一向認為自己的才能舉世無雙,攻下江寧的喜訊,應當出自以他的名義上報的奏章,而不是別人。他從心裏瞧不起不學無術的曾國荃及其軍紀腐敗的吉字營。他覺得曾國藩將圍攻江寧的大事不交給他,而交給曾國荃,是曾國藩最大的謀私利。這個一向標榜以誠待人的曾老大,在這件事上充分表現了他的虛偽,他的自私,他的乖巧。而這份奏折,貌似謙虛,骨子裏卻大肆誇耀他曾家的成績。尤其令左宗棠不能容忍的是,這樣一份報告整個太平天國滅亡的大奏章,居然不提楚軍這些年轉戰江西、浙江的勞苦戰績。若沒有楚軍收複浙江、拖住大批太平軍的先決條件,曾老九那個混小子能有今天的成功嗎?反過來,卻又把毫不相幹的官文拉來領銜,且不說官文是左宗棠的死對頭,就從公這一方麵來說,官文夠得上受此崇譽嗎?
“左帥,這份奏章有欺君之罪!”王開琳憤憤地說。他對曾國藩一直有著隱隱的怨恨。他的二哥王錱是公認的第一流將才,曾國藩就是不重用。鹹豐四年,他和四弟開化在湘鄉募勇,人馬即將募齊了,卻不料王錱被遣還湖南,原定計劃破產了。如果曾國藩對待王錱,也和對待曾國華、曾國荃一樣的話,他王氏家族也必定會有今天曾氏家族、李氏家族的榮耀。
“左帥,你給太後、皇上上個折子,參他們一本!”王開琳慫恿道。
“對,應當上個折子。”左宗棠心裏想。首先,幼天王並沒有死在金陵城,而是出逃在外,至今尚未抓住。這件大事必須告訴太後、皇上。由太後、皇上下旨,命各省各地嚴密搜索捉拿。擒賊須擒王,斬草須除根,現在王未抓獲,根未斬除,難保不再萌生禍亂。作為一個肩負重任的總督,一貫辦事認真的左宗棠,認為自己責無旁貸地要向朝廷報告。
另外,他也對曾氏兄弟在這樣一件大事上公然欺騙太後、皇上感到氣憤。曾氏兄弟蒙受朝廷大恩,理應在各方麵為全國將帥的榜樣,現在打下一座金陵城,就如此欺上瞞下、目無天下,發展下去,豈不會謀反篡位?這一點,對曾國藩來說,通過修改神鼎山聯語一事,左宗棠相信他或許不至於,但對於曾老九及其手下那批虎狼將士,左宗棠敢斷死,若不示以天威,十之八九會被勝利衝得昏頭昏腦,飄飄然不知自己為何許人!是的,要上一道措辭強硬的奏折,敲敲他們發熱的腦子,讓他們知道這天底下有的是人,並不是他曾家兄弟一手所能遮蓋得了的!
“王開琳!”左宗棠一聲高喊,把身邊的王開琳嚇了一大跳。
“末將在!”
“偽幼天王很可能是逃往江西與侍逆會合去了,你再點二千人馬,將西去的各條道路嚴密堵住,務必將偽幼天王擒來見我!”
“是!”王開琳答道。
當王開琳離開杭州時,洪仁玕已將這批人馬安全帶到江西,正要與李世賢接頭時,卻不料又走漏了風聲,江西巡撫沈葆楨派出候補知府席保田率兵追堵。後終因寡不敵眾,幼天王洪天貴福在江西石城被席的部下抓住。消息傳出,王開琳垂頭喪氣,左宗棠也大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