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職已叫投降過來的長毛偽官員當麵驗證,確為偽忠王李秀成無疑。”蕭孚泗響亮地回答。
“那偽幼天王、偽幹酋、偽章酋呢?”曾國荃迫不及待地追問,恨不得一網打盡。
“暫時都還沒有抓到,不過不要緊。”蕭孚泗信心十足地說,“這一兩天內一定有喜訊傳來,九帥你就放心等著吧!”
“蕭軍門,你趕快把偽忠酋帶上來,本帥要親自審訊他!”曾國荃大聲命令。
“是!”蕭孚泗轉身出門。
“慢點。”曾國荃摸著光禿禿的尖下巴,想了片刻說,“本帥是堂堂王師的三軍統帥,偽忠酋不過是山野草寇,今日做了本帥的階下囚,就這樣叫了來,本帥不是與他平等相見了嗎?蕭軍門,你下去趕緊造一個長三尺、寬三尺、高六尺的木籠子,將那偽忠酋五花大綁扔進木籠之中,再命四個兵士肩抬著他來大堂見我。”
當兵士們抬著裝有李秀成的大木籠進來時,曾國荃已穿上二品文官朝服,板緊長臉,挺直腰板,端坐在大堂正中。木籠被輕輕放下,曾國荃放在案桌上那兩隻瘦骨嶙峋的手已抖動起來,發出雞啄米般的“篤篤”響聲,兩隻細長的眉毛緊緊連成一線,兩邊太陽穴上的青筋暴凸,嘴唇在抽搐著,見木籠中的李秀成坦然坐在裏麵,猶如一個正在納涼的閑人,不由得更加氣憤。
“啪!”曾國荃猛地拍打案桌。用力太猛,自己都感到手心發麻,兩旁兵勇嚇得一齊把頭低下。木籠中的李秀成仿佛什麼也沒有聽到一樣,依然端坐著,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
“你就是偽忠酋李秀成?”堂上曾國荃嘶啞的吼聲近於戰栗。
“本王正是。”木籠裏李秀成的回答十分安詳。
曾國荃被李秀成的氣概所震懾,好一陣子問不出第二句話來。“偽幼天王到哪裏去了?”很久,曾國荃才又迸出一句話。
“不知道。”李秀成心裏高興,這說明幼天王沒有被抓住。
“洪仁玕、林紹璋呢?”
李秀成又是一喜,幹王、章王都沒有被抓!他仍然從容回答:“他們會始終在幼天王身邊的。”
“哈哈哈!”曾國荃盯著木籠許久,突然發出一陣大笑,“李秀成,你也有今天!”曾國荃放肆地笑著,聲音由得意到癲狂,由癲狂到黯淡,由黯淡到淒然,終於摻和著嚶嚶哭腔,使得滿堂官兵毛骨悚然,大熱天氣,如同站在寒風之中,全身瑟瑟抖動。
“李秀成,你害得我好苦哇!”曾國荃大叫一聲,收起怪笑,兩眼射出凶光,猛地站了起來,兩手支在案桌上,喝道,“你逃出城時帶了多少人馬?”
傳聞本事了不得的曾老九竟是這樣一個色厲內荏之輩,李秀成著實鄙視,他閉上雙眼,不再搭理。
“你想逃到哪裏去?”
李秀成不答。
“你的弟弟李世賢現在哪裏?”
李秀成仍不回答。
“陳炳文、汪海洋、賴文光他們都到哪裏去了?”
李秀成麵無表情閉目端坐,對曾國荃的提問一概采取蔑視的態度,不予理睬。一個階下囚竟然如此傲慢無禮,使得曾國荃頓覺自己威風掃地。他惱羞成怒,終於完全拋開了二品大員的身份,順手從案桌上拿起一個平時裝釘文簿的鐵錐,快步走下堂來,直衝到木籠邊,對著李秀成的大腿死勁一戳。李秀成緊閉雙眼,全身靠在木柱上,臉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著,他強忍巨大的疼痛,一聲不吭。曾國荃將鐵錐用力拔出,一股鮮血泉水般噴出,從木籠裏流出來。李秀成斜起眼睛看著,嘴角微微歙動。曾國荃氣得又是一錐。這一錐沒有刺著,反倒因用力過猛,自己的額頭撞在柱子上,痛得他哇哇直叫:“來人呀,拿刀子割他的肉!”
兩個親兵過來,攙扶著曾國荃坐到椅子上,一個親兵拿了一把匕首上來。“割,給我一塊塊地割!”曾國荃坐下後,一手壓著額頭,一邊大嚷。
親兵拿起匕首,走到木籠邊,將刀伸進木籠,對著李秀成左臂一劃,一塊肉掉了下來,鮮血湧出。膽小的幕僚掩麵不敢看,膽大的側眼看時,隻見李秀成依然坐著,巋然不動,心裏暗暗欽佩。
“再割!”曾國荃完全瘋了。親兵隻得又將匕首舉起,在李秀成的左臂上又切下一塊肉來。這時李秀成左邊衣褲已完全被血浸濕,他不動也不作聲,如石雕鐵鑄般端坐著。坐在一旁的趙烈文實在看不下去了,站起來走到曾國荃身邊,輕聲說:“九帥,不要再割了,李秀成神誌已麻木,再割幾塊也是枉然,萬一血流過多死了,今後不好交代。”
“死了就死了,有什麼不好交代的。”曾國荃冷冷地回答。
“九帥,假如朝廷要獻俘呢?”
“李秀成不過草寇一個,朝廷犯不著為他舉辦獻俘大典。”曾國荃陰冷地望著桌麵,突然神經質地抬起頭來,大聲發令,“給我割,一塊塊地割下去,割死拉倒!”
趙烈文知曾國荃已喪失理智了,他當然能理解曾國荃此時的心情。為破金陵,老九差不多把命都貼上了,但作為受曾國藩之命前來輔佐的幕僚,他認為有責任製止曾國荃的失態行為:“九帥,就是朝廷不讓獻俘,李秀成畢竟是長毛中的要犯,抓住他,是九帥一樁很大的功勞。現在天氣炎熱,李秀成又衰弱不堪,若再割幾刀,李秀成立即就會死在堂上。今後萬一有個小人上書給朝廷,說九帥抓的是個假的,冒功請賞,九帥那時拿什麼來作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