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容發叫過身邊的一個兩司馬,悄悄地吩咐他幾句。那個兩司馬立即撥轉馬頭,向景德鎮飛奔。將近一個時辰後,兩司馬追上了隊伍,向李容發報告:“景德鎮四門緊閉,城頭走動著手拿棍棒、麵色恐慌的百姓。”李容發咬牙切齒地罵道:“這個千刀萬剮的老妖頭,果然中了他的奸計。弟兄們,再殺回去!”
楚軍總部衙門裏再度出現驚恐。左宗棠看著天色漸漸黑起來,心中有了底。他按劍厲聲喝道:“大家都不要慌亂!現在的形勢是我為主,長毛為客,天色已經黑了。黑夜作戰,為主一方占八成優勢;更何況景德鎮城牆高厚,城樓上有的是火藥炮子。憑借著有利的天時地利,我一人可敵長毛十人。即刻傳我的命令:三百名傷病楚軍中選出一百名來,一律充當炮手;上城樓的百姓,獨子的回家,父子兄弟同在的留一人,聽候調派,搬運大炮火藥。長毛放炮放槍,一律不予理睬;若架梯攻城,則以炮子抵擋。隻要堅持兩三個時辰,王分統就會率軍趕回。勇敢殺賊的,本帥有重賞;若有臨陣脫逃、動搖軍心者,立斬不赦!”
下達命令後,左宗棠親自披掛上城牆指揮。主帥的氣概,給城內的人心起了很大的安定作用,城牆上的防守隊伍很快地組織起來。城外的李容發見黑夜之中城樓上號令嚴肅,整齊不亂,又見城牆厚實,不敢貿然進攻,隻是命令不斷地向城樓射箭放炮,吩咐各旅各師綁紮雲梯,作好攻城準備,隻等天一亮,便發動猛攻,務必拿下景德鎮,活捉左宗棠,以洗誤中詭計之羞!
城內城外就這樣對峙著。時正隆冬,天亮得晚。待到辰初時分,天色才漸漸放明。正當李容發準備吹號攻城的時候,卻不料王開琳率部急匆匆地趕來了。城樓上,左宗棠見救兵已到,心上的一塊千斤重石驟然落地,忙下令向城下發射炮子,又親自擂起戰鼓。一時金鼓齊鳴,炮火喧天,楚軍前後夾攻,李容發的陣腳大亂起來。激戰半個時辰,眼看不能取勝,遂率部衝出王開琳的包圍,向石門鎮奔去。王開琳也不追趕,收兵進城。
當李容發來到石門時,李秀成早趁著王開琳撤軍的大好時機,一舉攻下了石門鎮,全克剛倉皇逃命。雖未抓住左宗棠,但這次軍事行動已圓滿達到目的,李秀成沒有譴責養子。太平軍把石門鎮內的糧食全部帶上,次日傍晚便全軍撤出,按著既定的目標,沿長江繼續向西挺進。
荒郊古寺遇逸才
李秀成的部隊來到武寧時,得知陳玉成從黃州府撤兵的消息。千裏圍武昌的用兵計劃,他本來就是勉強接受的,現在北岸已撤兵,他正好借口不執行了,遂立即停止前進。他在武寧、通山、崇陽一帶招募三十萬流亡饑民,率部東歸。圍魏救趙的用兵計劃,就這樣流產了。一個月後,陳玉成才知道上了大當,但後悔已晚。
轉眼到了七月,秋風又起,曾國荃圍安慶,已經一年零三個月了。曾國藩不放心,帶著康福等人親到安慶城外視察。從東流到安慶,隻有一百多裏水路,午後便到了南門碼頭。國荃、貞幹事先都不知大哥的行動,未到江邊迎接,曾國藩一行作普通人打扮,悄悄地上岸,沿著外壕查看。
城內城外都很安靜。但見壕溝寬深,滿插竹簽,兩道壕溝之間,營房相連,炮台林立,時見搬運彈藥、拭刀擦槍的湘勇,間或也可見集合操練的哨隊。曾國藩心裏默默稱讚。快到西門地段,酒店飯鋪開始多起來,進進出出的大多數是醉得歪歪斜斜的湘勇官兵。飯店旁邊是一家煙館,曾國藩從小窗口向裏麵望:昏黑的屋子裏,四處閃著暗淡的火光,土磚壘起的炕上,攤屍一樣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煙客,旁邊堆著解下的上衣佩刀。無疑是軍營裏的人!曾國藩一陣惡心。剛轉過臉,又見對麵一座破爛的茅房前,站著三個抹粉擦脂的年輕女子,正笑著向他招手。曾國藩氣得轉身便走,不小心與前麵過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瞎了眼的糟老頭,你是去趕殺場呀!”
曾國藩抬頭一看,前麵站著一個酒氣熏天的漢子,正對著他口出惡言。那人右手挽著一個年輕女子,左手提著一個酒葫蘆,曾國藩分不清他是湘勇還是百姓。康福搶上前,指著那人訓道:“無法無天的混蛋,你罵誰來!”
“老子宰了你!”那人甩開身邊的女子,從腰裏刷地抽出一把刀來。曾國藩看見這正是一把刻著“殄滅醜類,盡忠王事。滌生曾國藩贈”的腰刀。他不禁叫了一聲“慚愧”,慌忙把康福拉開了。
鹹豐四年曾國藩首次頒贈的刻字腰刀,深受湘勇將官的愛重,後來他又親手頒贈了兩次。凡得到腰刀者,一律被湘勇視為英雄。以後,湘勇人員大大擴展,曾國藩無法一個個頒贈,便統一打造,由各軍統領代為贈送,初時控製很嚴,日久慢慢地鬆了。這腰刀尤以吉字營領得多,發得濫。